- 第1节 风生水起长安城上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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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王探长在南门准确地截住了詹姆斯的汽车。据他所知,这个道貌岸然,以文化考古交流和兼职《泰晤士报》记者的身份为借口滞留西安多年的英国人,行迹非常可疑。他一直在怀疑,詹姆斯和最近古城即将要进行的一桩成批量武器交易有关,田掌柜的死,也许是个很好的突破口。
他从姐夫的“积善堂”出来以后,就布置了全城戒严。据田掌柜母亲跟前的小丫鬟讲,她们晚上被几个自称是田掌柜朋友的人接去南城看戏,看到一半就又被送了回来,她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田掌柜安顿好母亲后,就去忙了,要她照顾好老太太,她一直没出房门,别的就不知道了。
顾及老人的身体状况,王探长暂时没有告诉她田掌柜已经被害的事情。他找到了在田掌柜家打杂的一个老头,老头告诉他,天还没亮,东家就坐车跟几个人出去了,好像不是被强迫的,开车的是个洋人。这个情况和姐夫姬顺臣说的情况吻合,问题是,表面上看来这是桩很成功的交易,皆大欢喜,何必杀人灭口呢?难道还有另外一只幕后推手?不管怎样,文物绝不能被洋人带走。
他的手下并没有从詹姆斯的车里发现别的什么东西,车上只有三盒古巴雪茄和一本明嘉靖本《三国志通俗演义》。王探长知道,明嘉靖本《三国志通俗演义》存世不多,可以说是至今发现的最早的《三国志通俗演义》版本了——因为姐夫姬顺臣经营古书画生意,相处得久了,王探长也积累了些这方面的见识。
“詹姆斯先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折腾了整整一个晚上,不会只是开着车,在长安城里兜风吧!”他欠身对坐在车里大抽雪茄的詹姆斯说。
“我只是和朋友玩了通宵的麻将,探长先生,您应该知道,中国麻将这个东西很有吸引力,上了桌就很难下来。”
“是吗?我不认为您一直在打麻将。”
王探长伸出手,在詹姆斯车头的引擎盖子上抹了一把,走到驾驶座开着的窗口边,双手一拍,一股厚尘飞扬起来,飘进了车厢,一下子呛得詹姆斯撂下雪茄,大声地打起了喷嚏。
“看看您满车的尘土吧,开着它来迎接今天的太阳,这可不符合一个英国绅士的习惯和风度。”王探长一句话说得詹姆斯无言以对。他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坐了上去。
“王探长,您这是什么意思?要搭乘我的车去楼观台求道吗?”詹姆斯大惑不解地问。
“没什么意思,请跟我到警署一趟,把昨晚这辆车的行车路线解释清楚,我怀疑您或者是您的这辆车,和今天凌晨城里的一宗谋杀案有关。”
由于是外国人,王探长并没直接带他到审讯室做笔录,而是直接和他的助手惠子小姐一起,把詹姆斯带到他的办公室。
还未坐定,一个警员急着进来,附在他耳边小声说:“刚来电话,城南天主教堂的麦卡其神父出了北门,进了北城的教区,在那里组织教民为灾民放粥。有巡警说,一大早,麦卡其神父曾进过邮局。”
“知道了,查一下他发电报或者通话的记录,派人马上秘密监视城南教堂。”
“哦,对了,西城警务所报告,西大街发现两具日本人的无名尸体,身上无明显外伤,初步估计死于五点左右,局里的法医已经赶过去了。”
王探长一听头都大了,一时不知道从何考虑起,挥了挥手,示意说话的警员先出去。
詹姆斯态度强硬,什么也不说,但王探长还是希望,从詹姆斯的口里能找出蛛丝马迹——他再怎么狡猾,也会有破绽的,比如车上的尘土,还有他奔波了一夜,需要大口大口雪茄烟雾掩盖的疲惫的脸色。詹姆斯对王探长所说的田掌柜的死,表现出了极度的惊讶,但他还是控制了自己,没有开口说多余的话。
王探长刚问到詹姆斯和秦娘的关系上,他的上司,警署的吴局长突然推门进来,忙对坐在办公桌对面的詹姆斯说:“打扰您了,詹姆斯先生,我们只是在例行调查,也是为您在西安的安全负责。”
吴局长拉起王探长,走到了办公室外面拐角的走廊里:“上面指示,马上停止讯问詹姆斯,放他走人!”
“为什么?刚问出点眉目!”
“英国公使都惊动了,这是上边的命令,你问我,我问谁去!”
消息走漏得这么快,怪不得麦卡其一大早就去了邮局,王探长心里想。
詹姆斯临走到门口,突然转过身来:“王探长,请把我的雪茄和《三国志通俗演义》归还给我,这可是我的私人物品,也是我对中国文化的学习和敬重。”
“惠子小姐,把雪茄归还给他,《三国志通俗演义》留下!”王探长满肚子气,头都没抬。
“NO!我抗议,你们为什么要把我珍爱的《三国志通俗演义》留下?那是一个中国朋友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对不起,詹姆斯先生,明嘉靖本《三国志通俗演义》,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严格地说,它是我们国家的文物,您无权拥有,予以没收上缴。惠子小姐,请送客!”
詹姆斯耸了耸肩膀,无奈地离开了。
看见詹姆斯的车出了警署的大门,王探长启动了摩托车,刚要起步跟踪,被随后赶来的一个警员一把拦了下来:“王探长,局长请你立刻到他的办公室,有重大情况!”
“王探长,刚接到电话,半个小时前,秦小姐从江浙会馆四楼坠下身亡,自杀还是他杀,原因不明。李副省长点名要你去办这个案子,你手头侦缉武器走私的那个案子,还是先放放再说吧。”
“我怎么能走开,詹姆斯可能和田掌柜之死有关,此人背后很有可能还有武器交易,如果他借了‘南山会’的黑手,挟持田掌柜取得文物,那批武器的主人就一定是詹姆斯,买家无疑是‘南山会’,现在不盯着,弄不好今天晚上武器就进山啦,这将对古城人民的安全构成很大的威胁!”王探长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抱怨说。
“你现在还没有确凿的证据,换个角度思考一下吧,王探长。真正的威胁,来自近来活动频繁的共产党渭华游击队和周原一带的北山游击队,只要这批精良的武器没有落入他们手中,你急什么,对付个洋人詹姆斯和街上的地痞流氓,还不是小菜一碟!还是管管你老同学的案子吧,我在这里坐不了几年啦,李副省长夸你年轻有为,对你很器重!”局长站起来拍了拍他的椅子。
王探长坐在凳子上偏头不语,据他所知,他的这个老同学和李副省长关系非同一般,以她这几年的能量,早应该去她向往已久的美国了,为什么还待在西安不走,以至于引来了杀身之祸?其实他倒是想去查秦小姐,田掌柜身上的味道早就告诉他了。只是詹姆斯这块肉,几乎已经到了嘴边。
吴局长从办公桌后站起来,走到门口,扣上了帽子:“王探长,内室里有个我多年的老朋友,他也不赞成你贸然出击。你们不妨谈谈,可能会对你侦破秦小姐一案有所帮助。我去一趟西城,你大概已经听说啦,有两个日本人暴毙了,我去瞧瞧热闹!记住,你们出来的时候给我把门带上。”
王探长推开局长内室的门,看见他姐夫姬顺臣正坐在里面喝茶。
“姐夫,你怎么在这里?我在警署里待了几年了,从没听说过你和我们的吴局长有什么交情呀!”
姬顺臣示意王探长坐下,倒了一杯茶推了过来。这可是姐夫非常异常的一个举动,王探长猜测,一向保守矜持的姐夫,是要把他当朋友或者同志看待了。
“有些情况我都知道了,吴局长的考虑不无道理,你还是从秦小姐这里开始吧。詹姆斯到手的文物,估计不止田掌柜那一件,现在还不是收网的时候,追急了会打草惊蛇。我也去过田掌柜家里了,帮着料理了一下后事,再怎么说田掌柜也是个孝子,他老娘就他这么一个宝贝,现在没了,我不能眼看着撒手不管。”
“你不至于要认个干娘吧,咱家二十多口子够乱的了!”王探长喝了一口茶说。
“田掌柜的娘给了我这个,詹姆斯开出的支票!够给她养老送终的了。”
“啊!这么说詹姆斯不可能杀田掌柜!那会是谁杀的?为什么?”
“这也是我们要弄清楚的,虽然我不知道是谁对田掌柜下了黑手,但我知道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为一张图,确切地说是半张草绘的图!”
“为什么说是半张草绘的图?”
“因为另外半张可能在日本,或者现在已经被带到了中国。”
“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呀,姐夫能不能全盘托出,就当咱在家里拉家常一样。”王探长显得很急。
“只是我的推测。好吧,此事先作为绝密,仅限于我们两个人知道,关乎身家性命,严格地说来,就是你姐姐,我也决不会告诉她,你们局长和我虽然有十多年的交情,但也别想知道内情。我之所以告诉你,是希望你能从秦小姐身上找到突破口,别的以后再说。”
姬顺臣简单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当然,他对他的小舅子隐瞒了木牍的概念,只说是一张古老的图纸,原物在他手里,田掌柜仅仅可能有一张凭自己记忆画的草图。
草图也能引来杀身之祸,看来问题比较严重复杂。王探长往姬顺臣跟前靠了靠。
“你已经大概清楚了事情的原委,以你的经验和我给你提供的信息,你来分析一下,是谁杀了田掌柜。假设田掌柜昨晚曾和秦小姐在一起,把重要信息透露给了秦小姐,那么,就是她牵针引线找来詹姆斯,詹姆斯又找来‘南山会’,促成了这笔买卖——以支票为证,并且田掌柜迫不得已,带着他们找到了卖家,双方至此应该皆大欢喜。作为中间人,秦小姐怎么会突然之间跳楼了呢?”姬顺臣说。
“目前看,有足够的理由和证据,先把詹姆斯和‘南山会’排除在外,他们得到了卖家和青铜器,并有足够的能力控制田掌柜,所以不会下手。英国人虽然手段卑鄙,还是比较讲规则的,但他们错误地估计了后果。在这个交易的进行过程中,有个第三者出现,他们显然不是奔着青铜器交易来的,他们或许要的是你说的那张藏宝的草图,所以杀了田掌柜,取走了图。”
“如果田掌柜身上没带那张图呢?”姬顺臣问。
“你是说,田掌柜把图遗留在了秦小姐那里?”
“有这个可能,但田掌柜犯的这个常识性的错误是致命的,一般情况下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只有在突发或者迫于无奈的情况下才会发生。”
“这就顺理成章了,第三者从秦小姐那里拿到图,然后杀人灭口。”
“问题是他们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内奸,偷窥,圈套,还是运气和机会?他们是谁?”
两人陷入了沉思。
“西城暴死的两个日本人和田掌柜被杀的时间,前后差不了多少,会不会和图有所联系?你不是说一半图本来就在日本吗?”王探长问。
“我也考虑过,但我总觉得十分怪异,怎么会这么巧合?再说假如日本人得到了那半张草图,死的怎么会是日本人呢?还有,要是日本人从秦小姐那里拿到了图,秦小姐会在日本人死之前就被灭口,何必要等到现在呢?”
“如此看,还有一帮人穿插其中?”王探长问。
“这未免太离奇了!如果这么分析,我估计卖家现在已经不在詹姆斯手中了,也有可能不在日本人手里。有一点很重要,如果卖家不在詹姆斯和日本人手中,那拥有了卖家的一方的第三者,有比图更有力的人在,卖家会比田掌柜画得更详细,那么,他们是没有任何必要跑去杀田掌柜和秦小姐的,就像詹姆斯和‘南山会’不会加害田掌柜是一样的道理。”姬顺臣分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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