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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平安客栈下篇

  
  他刚走到门口,卖家的女人突然叫住了他:“哦,对了,我娃他爹说,要是他能再见到你,就画一幅画送给你,他说你一定会找来的。”
  
  “他画了没有?”姬顺臣转过身问。
  
  “画好了。”
  
  “在哪里?”
  
  她从头上摘下方帕,双手抖了开来,让姬顺臣看。
  
  姬顺臣看了一眼,伸出手要接方帕,她却缩回了手:“娃他爹说,你要能认出帕子上的画,才能送给你。”
  
  “画得太漂亮太逼真了,我在这棵千年槐下面,往返了整整十六年。我娘说,别看它生在白庄的路口,可它的根,已经长遍了咱周原每一家的院子。”
  
  女人双手捧着方帕,含着笑交给了他,姬顺臣接过来说:“手艺不错,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丈夫还有什么手艺?”
  
  “他会画棺材和墓室,是个好油漆匠。”女人笑着回答。
  
  姬顺臣返回了“积善堂”,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离凌晨五点还差一刻,易进和方执事以及卖家的女人孩子,估计已经安全地出了西安城。
  
  他坐下来铺开了方帕,这是一幅非常简单的写意白描毛笔画,卖家寥寥几笔,便勾画出了他所熟悉的一棵千年古槐的风姿。树上画着七个错落有致的鸟巢,很快 就引起了姬顺臣的注意,能看出来,卖家在对鸟巢的用笔上侧重了很多,鸟巢所用的线条,显然已经超出了勾画树形、树枝、树冠所用的线条。在古槐的树顶上空, 有一只老家人称为鹞子的凶狠的大鸟,正展翅向南飞去,它的嘴里还叼着一只家鸡,鹞子的正前方,就是模糊的秦岭。
  
  姬顺臣想,这仅仅是卖家随意地送给他的一幅周原故乡象征性的写意画吗?卖家想告诉他什么,他一时还想不明白。
  
  想来田老板已经把木牍和卖家的信息,给透露了出去,以他对田掌柜的了解,田掌柜一定是被威胁之下,迫不得已才说出去的。时间大约在晚上十一点以后,难道他又寻欢,去了粉巷?但田掌柜绝不会在快乐之余,把这么重大的事情,透露给一个风尘女子的。
  
  问题是“南山会”的人和洋人,怎么会突然知道了这个事情,并且联起了手,难道田掌柜早就被盯上了?据方执事讲,等在外面汽车里的是个洋人,虽然是半夜,但他关门的时候拉开了门廊的灯,所以看得清清楚楚。
  
  这时候,楼下响起了开门声,他知道,是他的伙计回来了。
  
  楼下的灯亮了起来,姬顺臣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刚好凌晨五点,他关上了书阁的灯,拉开了毛毯,和衣躺在了地铺上,很快,楼下的灯也跟着灭了。还未等姬顺 臣在黑暗中静下来理清头绪,就听到了楼下的街上,传来了“叭!叭!”的两声枪响,接着是一阵汽车远去的引擎和刹车声,姬顺臣猛地坐了起来。
  
  虽然是战乱年代,半夜三更街上开个枪、杀个人的事情经常有,但今夜,他却感到格外地揪心。
  
  不一会儿,警笛传来,汽车的刹车声和人的脚步声如潮涌来,听着就在“积善堂”的门口。姬顺臣坐着没有动,他想,一定是田掌柜出事了。
  
  “三叔,您醒着没?咱们门外边好像出大事了。”伙计是他远房的一个侄子,听见动静,没敢开灯,摸黑上来站在书阁门外问他。
  
  “不要怕,你平安着就行,下楼去歇着吧,就当啥事都没发生。”
  
  半个小时后,西安警察总署的王探长,上楼进了书阁。姬掌柜听见下面的动静,已经起来坐在了案后,自顾低头喝茶,连头都没抬。


  
  王探长是他的小舅子,平时,姬掌柜不是太答理他,他觉得自己还没有到需要小舅子来保护的地步,其实他心里很想知道外边出了什么事,只是拿出了一个长者的姿态,故作镇静而已。
  
  “姐夫,田掌柜被暗枪打死了。邻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还能静心品茶,坐得住吗?我姐一个人在家多危险呀!”
  
  “他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姐在家,有二十多口子人陪着呢,没事的。”
  
  “关系大啦,我仔细看过‘积善堂’的铁门了,有人为扳动的痕迹,但不是铁撬棍做的手脚,你晚上出去过吧!我有怀疑和询问你的权力,你知道些什么最好给 我说说,我已经问过了‘荣宝斋’的伙计,昨天前半天你一直和田掌柜在一起,引火烧身的后果是可怕的,我是不想看见我姐的眼泪。”王探长拉了把椅子,坐在姬 顺臣对面说。
  
  姬顺臣没吭声,喝了一口茶,他不想对自己人隐瞒什么,也不可能马上告诉小舅子木牍的事情,但他默认了自己出去过。
  
  “哦,对了姐夫,我在田掌柜身上闻到了一股特别的气味。”
  
  “什么气味?”
  
  “法国娇兰‘一千零一夜’香水的气味!这种香水,古城使用的女人可不多,田掌柜固然不会和省府要员的夫人们有亲密接触的机会,那可能性只有一个。”
  
  “你是说田掌柜昨天晚上曾和交际花秦娘在一起过?”姬顺臣站起来说。
  
  “是的,呵呵,看来姐夫很熟悉这种香水的味道!”
  
  “问你自己吧,她是你的老同学,你比我更熟悉。”
  
  “作为交换,你也得给我一些信息,别让人在背后指责你的小舅子太无能了。”
  
  姬顺臣想,以自己的个人力量,要想从劫持者手里救出卖家,恐怕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何况自己正处在危局之中。
  
  “好吧,我建议你,还是尽快调查一下‘南山会’和在西安的外国人勾结起来走私文物的勾当吧!我的一个卖家朋友,可能昨晚被他们绑架了,我出去也是出于 万不得已。你想想,八国联军当年火烧圆明园,我们失去的国宝已经够多了,从1905年到1924年,俄国人奥勃鲁切夫、英国人马克•奥利尔•斯坦因,还有 法国人伯希和,他们几乎盗尽了敦煌莫高窟藏经洞的所有经卷。1924年,美国的华尔纳,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剥离下了敦煌莫高窟最珍贵的二十六块壁画,还搬 走了一尊菩萨像,明目张胆地带回了美国。1914到1918年间,美国费城盗墓贼毕士伯,勾结咱西安的军阀,把‘昭陵六骏’打成碎块,运走了飒露紫和拳毛 騧。日本人手里拥有的殷墟甲骨,更是不下一万两千片。更多的盗贼还在觊觎我们的国宝。难道,要让我们的后人,将来漂洋过海,购买昂贵的门票,去异国他乡, 花费巨资,才能瞻仰祖先的遗产吗!”姬顺臣说得有些激动,抬手一拍桌案,震得茶碗里的茶也溢了出来。


  
  “姐夫息怒,姐夫息怒!谢谢你提供的线索,保护好国宝,是我们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不会让这些强盗把国宝带出长安城的,你自己还是小心为好。”
  
  小舅子站起来,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掏出一把勃朗宁手枪和两盒子弹,放在了桌子上,推到了姬顺臣面前:“请姐夫大人收下,冷兵器独霸天下的时代早已 经过去了,以手脚功夫应对突发情况,终了,可能把身家性命搭上。这是柯尔特‘三花口’,口径零点四五英寸,七发弹匣供弹,有效射程五十米,是目前最好的个 人防身武器,好不容易从美国人那里搞到的。没别的意思,我只是对姐姐的安全不放心,我还有公务在身,先走啦。”
  
  姬顺臣没有起身相送,他拿起面前的手枪把玩起来,这种被称为“菊花口”的勃朗宁,黑市上拿再多的黄金也买不到,它的使用范围仅限于高级军官和社会上层人物。
  
  走到门口的小舅子,突然转过身来说:“哦!我差点忘了,没和你商量,我从我姐姐那里拿了一大笔钱,给她买了辆美国通用公司的别克轿车,就放在‘积善 堂’的楼下。你总不能在家里再盖个马厩、雇个马夫吧!据我所知,姐姐打小就对马粪味儿特别敏感。车钥匙就在子弹盒里,油箱里的汽油,足够你开回家,就我目 前的薪水而言,我还没能力给你们加满一油箱的汽油。好啦,看来我得骑摩托车回警署了。”
  
  姬顺臣在枪匣里压满子弹,他想,应该对小舅子换个角度看待了,看来他是有备而来的。锋芒毕露,言辞尖刻却很有道理,自己竟无力回击,是不是一贯坚持的传统,在目前处境下,有点落伍了?
  
  在西北军的何师长身边,他做过几年师长的副官和武术教练,对车辆驾驶和武器使用并不陌生。当年他从燕京大学历史系毕业后,怀一腔保家卫国振兴中华之热 血投笔从戎,无奈军阀混战,为抢地盘扩充实力,冯玉祥、阎锡山、吴佩孚、蒋介石明争暗斗,弄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国土沦丧。他所在的西北军冯玉祥,一贯 排挤知识分子,连冯的贴身智囊,为他打下江山、功高劳苦的蒋鸿遇,也没落下个好下场,被挤出西北军,孤身在西安城的一所破庙里凄惨病死。他姬顺臣再干下 去,能有什么前程?所以便早早离开了,他离开时,他的陕西乡党学弟,北京大学历史系的肄业生,未来大名鼎鼎的张灵甫,还牵马送了他一程。当然,何师长放他 出来,也有他对未来宏图大略的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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