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第77节 第十六章(1)

第十六章   春插

杀了高德英家的大肥猪,桃花源人吃了一回猪肉。吃过猪肉以后,春插时节就开始了。

桃花喜欢春插时节,因为这个时节是她大显身手、猛挣工分的日子。往年,在春插开始之前的好几天,罗肤就会不断地往桃花家里跑,两个人躲在桃花的房间里,反反复复地商量怎么扯秧呀,怎么样占田呀,怎么样让丁忍给他们多犁田呀,等等。

可是,今年不同往年,今年罗肤一次也没有上桃花家里来。桃花忍不住跑到罗肤家里,向罗肤打听春插的动静。没想到罗肤对桃花说:“桃花,今年我们两个人肯定不能单独插秧了,今年你有任务在身啊。”

桃花不解地问:“我有什么任务在身?我的任务不就是插秧吗?”

罗肤惋惜地说:“哎呀,桃花呀,刘秘书跟你反复交代的事,你难道忘了吗?”

哦!桃花,想起来了,刘秘书给她交代的任务就是“观察”王书记,“歌颂”王书记。

不过,桃花已经把这个任务转包给彭春牛了。每当刘秘书向她要歌颂王书记的山歌时,她就去一趟杏花湾生产队,去找彭春牛,彭春牛随口就能编出歌颂王书记的山歌,要多少首就有多少首。彭春牛根本不需要观察王书记,因为他会浪漫主义嘛,他会想象嘛,他会夸张嘛。

桃花不喜欢浪漫主义,桃花喜欢现实主义,她喜欢插秧,她喜欢多挣工分,但是,她不想让罗肤知道自己的那些歌颂王书记的山歌都是彭春牛帮她编出来的。于是,她对罗肤说:“就算我和你单独成为一个插秧组插秧,我也能够完成刘秘书交给我的任务呀。”

罗肤有些惊讶地望着桃花,说:“我和你单独在田里插秧,你还怎么观察王书记呀?你观察不到王书记,你又如何唱出歌颂王书记的山歌呢?”

这回轮到桃花吃惊了,桃花说:“难道王书记要跟着社员们一起下田插秧吗?”

罗肤得意地笑了,说:“当然唦!王书记当然要同我们桃花源的社员们一起插秧唦。王书记干什么不里手?他学会了打硪,车水,犁田,做擂茶,做蒿子粑粑,打火镰,他就不能下田插秧?王书记说了,他还要在桃花源里参加‘双抢’呢。”

桃花从罗肤家里出来,她感到有些失落,她看得出来,对于今年不能单独插秧,罗肤一点都不在乎,罗肤的心思不在工分上,罗肤心思全部都在王书记身上。只要一说起王书记,就满脸喜色,满脸得意,她的话就像泉水一样止不住,好像王书记是她的丈夫一样。

第二天晚上,桃花源生产队召开了春插动员大会,丁兵在大会上宣布:今年的春插,王书记要亲自参加。社员们听了,都议论纷纷。李兰花问:“王书记插秧?他吃得了这个苦?”

丁兵说:“一开始,我也不相信。我跟王书记说:王书记,你不知道,桃花源里有三大累:春插、双抢、擂堂客。我怕你吃不消。王书记说:我是到桃花源里来搞‘三同’的,不参加春插,怎么算得上真正的‘三同’唦?三大累中的两大累我都要参加,只有擂堂客这一大累我就不参与了。”

社员们都大笑起来。罗肤问:“今年春插还允许搞单干吗?”

丁兵说:“今年春插谁也不允许搞单干,除了犁田的牛工师傅之外,男人们也要下田插秧,桃花源生产队的社员们都要紧密团结在王书记的周围,陪同王书记插秧。”

刘痒痒说:“是唦。要是罗肤去搞单干了,把王书记这个知己撂在田里,王书记肯定会很寂寞唦。”

高德英说:“不搞单干,我就担心我们生产队今年不能够按时完成春插任务。”

丁君说:“有什么好担心的唦?有王书记在桃花源,什么困难都不在话下。”

丁君的话,得到了大家的附和:“是唦,有王书记在,只要他批一个条子,武陵县粮食局就会把大米送到桃花洞口,我们用箩筐去挑就是了。就算粮食减产,又有什么关系唦?”

第二天早上,桃花源生产队的男女老少,都站在田边,等待王书记来插秧。丁兵反复跟社员们交代说:“今天王书记跟我们一起插秧,大家要注意:下田时,要让王书记第一个下田,收工上岸时,要让王书记最后一个上岸。插秧的时候,谁也不能够比王书记插得快。说话的时候,王书记说什么,大家都要附和他。如果王书记说到农事方面的问题,大家都要装作不懂,千万不能让我们桃花源人显得比王书记内行。一个县委书记到桃花源里里来插秧,这是桃花源里几千年都没有的事,大家一定要配合好王书记。”

没有多久,大家就看到一辆吉普车在山道上奔驰而来,到了离水田不远的地方,吉普车停了下来,王书记和刘秘书从吉普车里钻了出来,王书记高高地挽起裤脚,几乎是从田埂上跑了过来。他来到桃花源人跟前说:“哎呀!不好意思,有几个文件要处理,我来迟了。”

丁兵说:“王书记,今天是春插的第一天,我们等着你为我们插下第一蔸秧呢。”

王书记下到田里,社员们都跟着扑通扑通地下到田里。王书记拿起一捆秧,解开草绳,开始分秧插秧,社员们也都跟着开始分秧插秧了。

桃花注意到,王书记插秧插得很快。桃花心中既高兴又担忧。她想:插秧可不是浪漫主义,插秧是实实在在的现实主义。在桃花源里,打硪有打硪歌,车水有车水歌,喝擂茶有擂茶歌,吃蒿子粑粑有蒿子粑粑歌,可是桃花源里没有插秧歌。

插秧时不但不能唱歌,插秧时连说话都费劲。现在是春天插秧,还算是比较轻松的。到了“双抢”时,插秧会更辛苦:背上有毒太阳烤着,脚下有滚水煮着,那才叫难熬呢,哪有心情唱歌呢?王书记说他要参加“双抢”呢,那么,春插这一关,他能熬过来吗?

桃花时不时偷偷地朝王书记那边瞄一眼。她发现,插了不到半个时辰,王书记的插秧速度慢了下来。他的屁股撅得老高,端秧的左手肘拐紧紧地靠在左膝盖上,豆大的汗珠扑簌扑簌地落到水田里。

桃花想,王书记现在应该感受到了现实主义的威力吧。

就在这时,刘痒痒忽然直起腰来,高声抱怨道:“哎呀!这插秧真不是男人干的活。”

丁君也马上站起来喊道:“是呀!我的腰痛得都快要断掉啦。”

丁兵也站了起来,他向王书记请示说:“王书记,你看,男人们都累得受不了啦,是不是休息一下?”

王书记也直起腰来,揩着额上的汗水说:“既然大家都说累了,那就休息一下吧。劳逸

结合唦。”

王书记的话音刚落,刘痒痒和丁君就领着社员们扑通扑通地爬上了田埂。王书记一个人不急不忙地走到田埂边,等他爬上田埂时,社员们已经把腿洗干净了,一起站在田埂上等着他。他们指着王书记刚才插的那一垄秧,纷纷赞叹道:“王书记真是插秧高手!你们看,全队的社员,就数王书记的那一垄最长。”

“王书记插的那一垄秧,一行一列都嘿直,像拉过墨线似的。”

“王书记不仅理论水平高,作田也是行家里手。”

王书记满意地笑着,他跟着社员们一起,坐在田埂上,一边拿出烟来抽,一边问社员们:“你们桃花源人插秧,有没有按照农业八字宪法来插啊?”

这个问题好像把所有的桃花源人都难住了,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脸茫然。丁兵问高德英:“高队长,你是学毛著积极分子,你来说说什么是农业八字宪法。”

高德英连连摆手说:“我不知道是哪八个字。”

丁兵又问罗肤:“你去武陵县城参加过学毛著积极分子大会,你来说说。”

罗肤说:“我哪里晓得唦?还是请王书记给我们讲解唦。”

在众人关注的目光中,王书记掰着手指头给社员解释说起来:“农业八字宪法,就是八个字唦:土、肥、水、种、密、保、管……”说到第八个字的时候,王书记停住了,皱起了眉头。人们也都紧张地等待着。

这时候,刘秘书忽然插话说:“王书记把最后一个字留给大家猜。请大家猜一猜最后一个字应该是什么?”

社员们开始七嘴八舌地一阵乱猜,谁也没有猜对,现场有些尴尬。这时候,丁君盯着王书记手里的香烟,问王书记:“王书记,你抽的是什么烟?我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烟。”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王书记手指间夹着的那根烟。王书记抽了一口烟,然后给社员们解释说:“这是过滤嘴香烟,你们没有抽过吗?”

丁一臣说:“我们桃花源人世世代代抽的都是旱烟,烟叶都是在山坡上田埂上种的。烟叶抽完了我们就抽丝瓜叶、南瓜叶、冬瓜叶,从来没有人抽过纸烟。我们桃花源大队,只有丁支书才抽得起纸烟,他抽的是红桔牌香烟,一毛三分钱一包。”

丁兵说:“我们武陵公社的伍书记抽的是沅水牌香烟,两毛钱一包。不知道王书记抽的这种烟是多少钱一包?我在朝鲜战场也没有见过这种带黄色烟嘴的烟。我们师长也抽纸烟,不过,他抽的纸烟也不带嘴。”

王书记并没有回答丁兵,他站了起来,给每一个男人发烟,很快,他手上的这包烟就发完了。他就朝刘秘书挥一挥手,刘秘书急匆匆地朝山道上那辆吉普车跑过去。回来的时候,刘秘书手里拿着一条过滤嘴香烟。

王书记拆开一包烟,给每个男人都发了一支烟。

桃花源的男人们都很兴奋,他们翻来覆去地把玩着这一支烟,舍不得立刻把它抽掉。他们抚摸着那黄色的软绵绵的过滤嘴,又把它放到嘴边,舔一舔,轻轻地咬一咬,然后,长长地舒一口气,脸上满是陶醉的神情。

刘痒痒说:“抽上这种烟,就等于品尝到了共产主义的味道。”

王书记见大家只是把烟拿在手里把玩,并不点火抽烟,就鼓励大家说:“抽烟唦抽烟唦,怎么大家都不抽烟唦?”

丁君说:“像这种几千年都难得一见的好烟,我舍不得就在这田埂上把它抽掉了,我要把它带回家去,一边喝擂茶,一边慢慢抽。”

丁牛说:“我爹今年80多岁了,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烟,我想把这根烟带回家,我跟他一人抽半截。”

王书记笑了,他说:“抽唦,都抽唦,抽完了我再给每个人发一根,让大家把烟带回家,好让家里的老人也都尝一尝。”

于是,大家都纷纷拿出火镰打火点烟。为了好好尝尝王书记给的烟,大家都抽得十分小心,一小口一小口地抽着,满脸都是幸福的笑容。为了不浪费香烟,每个人都舍不得把吸到嘴里的烟吐出来,他们一丝不苟地把它咽到肚子里去,然后再酣畅淋漓地打一个饱嗝。谁要是不小心泄露了一丝烟雾,旁边的男人们都要笑着骂他:“你这狗日的败家子,连王书记赏给我们的烟你都敢浪费!你这狗日的,活着你对不起王书记,将来到了地下你也没脸见先人!”

王书记的过滤嘴香烟毕竟不同于桃花源人平常抽的旱烟。虽说是每个男人都把烟吞到了肚子里,但谁也没有呛着,好像他们吞下去的都是白米饭。

男人们抽完了第一支烟以后,王书记又给他们发烟。王书记说:“你们尽管抽,收工的时候,我再给你们发一支,你们带回家去。”

就在这个时候,罗肤喊了起来:“王书记,我对你有意见,你为什么不给我们女人们发烟?他们男人可以品尝共产主义,难道我们女人就不应该品尝共产主义吗?难道共产主义社会只收男人不收女人吗?”

王书记笑了起来,说:“是呀!男人女人应该一起进入共产主义社会。”他走到罗肤身边,也给罗肤发了一支烟。

刘痒痒说:“是呀!要是共产主义社会没有罗肤,男人们一定寡淡无味。”

丁君说:“罗肤这是在心疼她的男人呢。她的男人犁田去了,她想给她男人存一根烟呢”。

罗肤把烟叼在了嘴上,说:“我为什么要给我男人存烟?王书记发给我的烟,我不马上抽掉它,我对得起王书记吗?”

刘痒痒问:“你真的敢抽吗?”

罗肤说:“你敢给我点火,我就敢抽。”

刘痒痒打火镰把罗肤的烟点燃了,罗肤猛吸了一口,也学男人那样把烟全部咽到肚子里去了。不料,她呛住了,呛得眼泪汪汪。

王书记心疼地望着她,有些怜惜地说:“罗肤呀,这抽烟可不是女人干的活。”

罗肤说:“抽王书记的烟,就是呛死了也值得!”

刘痒痒说:“是唦,是唦,士为知己者死唦。”

男人们又是一阵大笑,王书记也笑了。男人们抽完了烟,都会把过滤嘴烟头小心地放进口袋里,保存起来。

王书记没有这样做,王书记一根接一根的抽烟,抽完后随手把烟头往水田里扔,引发了孩子们的一阵哄抢。细佬、丁一毛、刘一痒他们几个人,眼睛死死地盯着王书记手里的烟头,王书记的烟头扔向哪里,他们就会扑向哪里,一个个在水田里扑腾。丁兵叹了一口气,指着细佬对王书记说:“我这个满崽是个傻卵。”

王书记看了细佬一眼;细佬站在一条水渠边,他的姐姐丁梨花正清洗细佬身上的淤泥。王书记说:“傻卵?我看他嘿机灵的。”

丁兵说:“细佬的脑子有毛病。有一天深夜,我一觉醒来,发现他不在床上,我们一家人打着火把到处找他。结果,你猜他跑到哪里去了?他背着我的步枪,跑到桃花山上打山鸡去了!我跟他说:‘三更半夜,山鸡都在窝里睡觉,哪里能够打到山鸡呢?’他说:‘打不到山鸡,能够缴获到牛肉罐头也行。’我问:‘哪里来的牛肉罐头?’他说:‘国民党特务夜里空降到桃花山上,要是被我抓住了,我就能从他身上搜到牛肉罐头。’你看看,他不是个傻卵吗?”

王书记问:“桃花山上有山鸡吗?”

丁君说:“不止有山鸡,还有野猪呢。现在是春荒时期,野猪在山上吃不饱,还经常跑到桃花源里来偷吃庄稼呢。”

刘痒痒说:“何止是偷吃庄稼!它们还跑到罗肤家的禾场上去了,把罗肤的‘白马’都叼走了!”

男人们都大笑起来;王书记一脸疑惑地问罗肤:“你家里还养了白马?”

罗肤满脸通红地低下了头。

王书记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有些兴奋地说:“既然野猪跑到桃花源里来作乱,那我们就把它消灭光!”说到这里,他朝刘秘书挥了挥手,刘秘书又飞快地朝吉普车跑去。很快,他就拿了一支手枪回来,把手枪交到王书记手中。

这支手枪引起了男人们的极大兴趣。桃花源人经常看到枪,每次开批斗大会时,丁兵都会背着枪在会场上晃来晃去。不过,丁兵背的是步枪,桃花源人司空见惯,并不觉得稀奇。

他们好奇的是手枪。公社武装部的娄部长到桃花源里来的时候,腰间常佩着一把手枪。不过,娄长的手枪只能看不能摸。有一回,丁一臣麻起胆子对娄部长说:“娄部长,你这把手枪能不能让我摸一摸?”

没想到娄部长把眼睛一瞪,呵斥道:“这是什么东西?这是无产阶级专政的工具。大姑娘的奶子可以摸,无产阶级专政的工具不能摸!”

王书记不同于娄部长。王书记从刘秘书手中接过枪,顺手就把它递给了丁兵。

丁兵把手枪从枪套里取了出来,一边把玩着,一边啧啧赞叹:“真是一把好手枪!我原来在朝鲜战场的时候,只见过我们师长佩戴过这种手枪。”

男人们都围了过来,伸出手来,想要摸枪。丁兵侧过脸来问:“王书记,能让他们摸一摸枪吗?”

王书记说:“当然可以唦。这又不是大姑娘的奶子,哪有不能摸的道理?”

丁兵说:“想要摸枪的人先去洗手,把手洗干净,再擦干净,排好队,一个一个地摸。这么一大堆人乱摸,擦枪走火了怎么办?”

田埂上响起了一阵浇水洗手的声音。男人们反复搓洗自己的双手,又在裤子上插了又插,然后排好队伍,依次来到丁兵身边摸枪。他们先是小心翼翼地、好像试探锅里的水开了没有似的、用手指在枪身上点一下,然后回头看王书记一眼,得到王书记鼓励的眼神之后,才敢把枪握在手中,嘴里发出一声声惊叫。

每个人都显出爱不释手的样子,一边摩挲着枪,一边啧啧赞叹。站在队伍后面的人不断催促道:“快点!摸这么久干什么?你以为这是你堂客的奶子,摸久了你的裤裆里会打伞?”

罗肤高喊起来:“我们女社员也要摸枪!”

丁兵问王书记:“能让女社员摸枪吗?”

王书记说:“当然可以唦。不爱红装爱武装唦。”

女社员也纷纷洗手,然后排队来摸枪。只有两个人没有加入摸枪的队伍,那就是高德英和桃花。

桃花只在电影里见过手枪。小时候看电影,看到电影里的女游击队长举起手枪来射击时,她觉得女游击队长很威风,很神气,但那只是她小时候的印象了。如今,她是桃花源生产队的一名社员,她想的是多挣工分,对手枪并没有什么兴趣。当她看到社员们都跑过去摸枪的时候,她想的是:这摸枪要摸到什么时候呢?今天上午,这么多人,连一分田都还没有插完呢。

摸完了枪,刘痒痒又提出了新的要求,他说:“王书记,你能不能打几枪给我们看看?”

王书记从丁兵手里拿过枪,问大家:“你们说说看,让我打什么目标?”

大家抬眼一看,隔壁的那丘水田里,有一对白鹭鸶正在吃螺蛳,大家都说:“就打那对鹭鸶吧。”

王书记朝刘秘书挥一挥手,刘秘书向到吉普车里去,从那里取来了子弹。王书记熟练地装上了子弹,然后,举枪瞄准,射击。只听得嘭的一声枪响,一只鹭鸶飞向天空,另外一只鹭鸶在水田里扑腾着翅膀。细佬和几个伙伴飞跑过去,把鹭鸶捉了过来。桃花急忙围了过去,她看见白鹭的翅膀上渗出了鲜血,鹭鸶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可怜巴巴的望着桃花。桃花的心抖了一下。

王书记瞥了鹭鸶一眼,对细佬说:“你把它抱回家去,用盐水给它洗洗伤口,它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男人们又开始大喊大叫,嚷嚷着要打枪。丁兵说:“王书记,我虽然当了几年兵,打过枪,可从来没有打过手枪呢。能不能让我打一枪?”

王书记说:“要得唦,就让你玩玩手枪唦。”

丁兵举起手枪,问大家:“你们说说看,让我打什么目标?”

大家四处张望,看到田埂上有几只麻雀在觅食,大家说:“打一只麻雀给王书记看看。”

丁兵瞄准,射击,一只麻雀应声倒地。人们一阵欢呼,纷纷提出要尝尝打枪的味道。丁兵问王书记“可以让社员们打枪吗?”

王书记说:“要得唦。全民大练兵唦。”

几个男人打过枪之后,罗肤也嚷嚷着要打枪。丁兵说:“这可不是抽烟,弄不好要出人命的哟。”

罗肤想从丁兵手里夺枪,丁兵把枪举得高高的,罗肤够不着。罗肤就喊:“王书记,王书记,你看这个丁连长,他就是喜欢欺负我们女社员。”

王书记笑了,他对丁兵说:“她想打枪,你就让她打枪唦。巾帼不让须眉唦。”

丁兵这才把枪交到罗肤手中,说:“给你枪,你也不会打。”

别人打枪,都是丁兵手把手地教,轮到罗肤时,丁兵故意不教她。罗肤满脸不屑地说:“你以为天底下只有你一个人会打枪?你不教我,自然会有人教我。”

她走到王书记面前,娇滴滴地说道:“王书记,我这个人好可怜,没人愿意教我,你就亲自教我打抢好不好?”

她这个撒娇的样子把男人们都逗笑了。丁君说:“王书记,你是应该亲自来教教你这个知己。”

刘痒痒说:“王书记,你教她的时候,身子要靠她近一些,要让别人一眼就能看出你们俩是知己。”

王书记笑眯眯地教罗肤打枪,一边示范一边解说,身子贴得并不近,倒是罗肤有意无意地往王书记身上蹭。

罗肤打完枪以后,还有人想打枪。丁兵说:“子弹不多啦,大家为王书记节省点子弹吧。你们不知道,这种手枪子弹可不便宜,一颗子弹相当于一升米的价钱呢。”

社员们听了,先是一阵惊呼,接着就是咂舌头,然后又是一阵叹惋。丁兵对站在远处的高德英和桃花喊道:“你们两个要不要过来打枪?”

高德英和桃花连连摆手。

打完了枪,也就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了。

收工回家的时候,桃花和高德英远远地落在了队伍的最后面。高德英望着社员们插下的的那一片秧苗,摇头叹气说:“今天是春插的第一天,桃花,你看看,全队的社员们集中在一起插秧,竟然没有插完五分田。这要是传出去,真会让桃花源外面的人笑死!”

桃花也忧心忡忡地说:“是呀!要是天天都这样插秧,春插几时能够完成呀?”

高德英低声问桃花:“桃花,你说说看:王书记今天又是发烟给社员们抽,又是让社员们打枪,他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呀?是为了‘三同’吗?”

桃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不过,高德英提到了打枪,这倒让桃花想起了那只受伤的白鹭。

高德英环顾四周后,咬着桃花的耳朵说:“王书记这样做,全都是为了讨好罗肤那个狐狸精!”

桃花想不出王书记为什么要讨好罗肤,她一路走回家去,心里惦记的是那只白鹭。

让桃花大感意外的是,等她走到自家的禾场上时,她看见细佬抱着那只受伤的白鹭鸶在等她。看到桃花走过来了,细佬把鹭鸶塞进桃花的怀里,然后掉头就走。走到远处的田埂上之后,他才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当他看见桃花站在禾场上,茫然地望着他时,他才转身继续向前走。他像大人一样,双手叠在背后,一边走,一边故意高声咳嗽了好几声,抬高脚步,把田埂跺得咚咚响,好象刚刚完成了一项重大使命似的。

让桃花感到更加意外的是,这天夜里,一男一女两个人,穿着雨靴,打着手电筒,背着药箱,敲开了她家的门。她感到十分疑惑,说:“我们家里没有人生病呀。”

两个医生客客气气地说:“我们是武陵公社卫生院的,听说你家里有一只白鹭鸶受了伤,我们是来给白鹭鸶打消炎针的。”

桃花这才明白过来,她赶紧跑到鸭棚里,把白鹭鸶抱了出来出来。两位医生又是给白鹭鸶消炎,又是敷药,让桃花很是感动。她说:“为了一只鹭鸶,也值得你们走十几里山路,摸黑到桃花源里来?”

夜郎婆也说:“是呀!叫桃花源大队的赤脚医生来一趟就行了。”

没想到,那位女医生却十分严肃地说:“桃花源是什么地方唦?桃花源是县委书记蹲点的地方,作为公社卫生院的医生,我们能到这里服务,我们感到无比光荣唦。”

临走的时候,桃花和母亲把他们送到了禾场上,那个男医生用手电筒照了照桃花的脸,笑嘻嘻地问道:“你就是姜桃花?”

桃花点了点头。

男医生转身同女医生一起往禾场外面走,一边小声地同女医生说:“今天晚上,冒雨走了这么远的山路,现在看来,真是不虚此行。果然名不虚传。”


最新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发表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请自觉遵守互联网相关的政策法规,严禁发布色情、暴力、反动的言论。
评价:
表情:
用户名: 密码: 验证码:
Baidu
m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