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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桃花源记 第七章(5)

桃花源人对历史的分期有他们独特的划分方法,他们把解放以后的历史,划分为如下几个时期:

分地主宋木的田土时期;

合伙耕田时期;

砸铁锅时期;

大食堂时期;

三年苦日子时期;

现话时期。

如果要问桃花源人:上述五个时期,哪个时期最难熬?

几乎所有桃花源人都会不约而同地回答:最难熬的是现话时期。

桃花源人解释说:别的时期虽然也难熬,但它们持续的时间都比较短,要么几个月,要么两三年。只有现话时期持续的时间最漫长,而且直到今天为止,还看不到结束的迹象。

现话时期是从桃花源生产队办起政治夜校开始的。桃花源人白天出工,晚上到政治夜校学习,听丁兵念报纸、文件,天天如此,雷打不动。很快,桃花源人就意识到,他们天天听到的都是现话。

提到割资本主义尾巴,便是:“小生产者是经常地每日每时地自发地和大批地产生着资本主义和资产阶级的......”

提到农业学大寨,便是:“白天学大寨,晚上炼红心。”

提到“要斗私批修”,便是:“狠批私字一闪念。”

提到地主,便是“变天帐”,“吃二遍苦,受二茬罪”,“鱼死眼不闭,”“火烧芭蕉心不死”。

提到特务,便是“发报机藏在哪里?”

这些现话翻来覆去地往桃花源人的耳朵里灌,年年灌,月月灌,天天灌,时时灌,桃花源人听得焦躁起来,忍不住鼓噪起来:“现话,又是现话!天天晚上听现话!”

丁兵停了下来,望着社员们,听社员们发牢骚:

“白天在田里干了一天,夜里还要听现话,真是不知今是何世!”

“几千年了,桃花源人只知道要交皇粮,出伕,不知道要听现话,我们不习惯。”

丁兵只好宣布说:“今晚开会的社员每人记五个工分。”然后,他拿起报纸,继续往下念。

过了几天,桃花源的社员们参加兴修水利工程,与武陵公社江山大队的社员们编在一起挑土。到了晚上休息的时候,桃花源人问江山大队的社员:“你们那里是不是也办起了政治夜校?”

江山大队的社员答:“是呀,天天晚上到政治夜校参加政治学习。”

桃花源人问:“是不是天天晚上听现话?”

江山大队的社员答:“是呀,天天晚上听政治队长念文件,读报纸,听现话。”

桃花源人问:“天天听现话,你们不烦躁吗?”

江山大队的社员奇怪地望了桃花源人一眼,说:“你这话问得真是出奇:全国江山一片红,哪个生产队,哪个大队,哪个公社的社员不听现话?听现话有什么好烦躁的?你不喜欢听,你可以抽烟,纳鞋底,打瞌睡,讲悄悄话,你还可以在耳朵里塞黄豆,反正现话不会伤害到你一根寒毛,你只要坐那里,每个晚上记五个工分,这样的好事上哪里找去?”

桃花源人这才意识到,他们的耳朵可能跟桃花源外面世界的社员们不一样,于是,桃花源人说:“这是怎么回事呢?我们桃花源人听现话,好像竹签刺进耳朵一样难受,为什么我们就不习惯听现话呢”

江山大队的社员安慰桃花源人道:“作田的人,国家要你怎么样,你就怎么样就是了,你还能抗得过国家?国家要你交粮食交茶油交生猪,你不是都乖乖地上交了?国家要你修水库,挑河泥,修梯田,一个冬天都不落屋,你不也乖乖地在外面忙一个冬天?现在,国家要你听现话,你老老实实听着就是了,哪有什么习惯不习惯?”

桃花源人说:“交粮,交油,交猪,那叫做交皇粮。作田的人,几千年来都是这样交的。哪有作田的人不交皇粮的呢?修水库,挑河泥,修梯田,那叫做出伕。作田的人,几千年来都是这样出伕的。哪有作田的人不出伕的呢?只是这听现话,几千年以来,从来没有过,我们实在习惯不了。”

桃花源人不习惯听现话,听了现话难受,但他们不敢反抗,因为向媒婆反复告诫他们:“哪里有反抗,哪里就有镇压。”

所以,他们只好忍着。

丁兵也颇为苦恼。每天晚上,翻来覆去地念那些现话,对他也是一种折磨,但他还得照旧念下去,因为这是上面布置下来的政治任务,他不敢违抗。

这种沉闷、尴尬的局面是被刘痒痒打破的。有一回,上级派工作组到桃花源里来了。按照惯例,刘痒痒站在台上,成为斗争对象,地主崽子宋春和上中农丁君作为陪斗对象,也站到了批斗台上。在高德英领着社员们高呼了一阵口号之后,工作组的王组长走到刘痒痒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高声怒斥道:“老右派,你可知罪?”

刘痒痒低头小声答道:“我有罪,我知罪。”

王组长问:“你有什么罪?”

刘痒痒说:“昨天,我的儿子刘一痒同高德英的儿子丁一毛打了一架,丁一毛输了。黑五类的儿子打败了贫下中农的儿子,我儿子罪该万死。”

王组长问:“你儿子同高德英的儿子为什么打架?”

刘痒痒低头望着自己的脚,扭捏了一阵,才假装害怕似的小声说道:“我不好意思说。”

王组长严肃地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说!”

刘痒痒说:“这事牵扯到我堂客李兰花,丁兵的女儿梨花,丁兵的儿子细佬,高德英的儿子丁一毛,我的儿子刘一痒,我怕说出来影响不好。”

丁兵一拍桌子,怒吼道:“王组长叫你说,你就老老实实说!这是在开斗争大会,不是演戏,你要不老实交代,老子一枪崩了你!”

于是,刘痒痒开始了他的讲述——

桃花源人喜欢看电影,还喜欢把电影里的人物同桃花源里的人比来比去。

看了《永不消失的电波》,桃花源人就说:“电影里的女特务柳尼娜跟当年的李兰花长得像。”

看了《英雄虎胆》,桃花源人就说:“电影里的女特务阿兰小姐跟当年的李兰花长得像。”

看了《铁道卫士》,桃花源人就说:“电影里女特务王曼丽跟当年的李兰花一样乖。”

丁兵的女儿梨花,儿子细佬,高德英的儿子丁一毛,李兰花的儿子刘一痒,也都喜欢看电影,尤其喜欢看有女特务现身的电影。他们几个人经常在一起讨论有女特务的电影。

梨花说:“电影里的女特务都穿旗袍,将来我也要穿旗袍。”

细佬说:“我爹说了,女特务吃得好,女特务都吃牛肉罐头,是美国佬、蒋介石空投给她们的牛肉罐头。”

丁一毛、刘一痒问:“牛肉罐头是什么样子的?好不好吃?”

细佬说:“我也没吃过。我爹说,他在朝鲜战场上吃过缴获的美国牛肉罐头,好吃得不得了。”

丁一毛、刘一痒听了,跟着细佬一起流口水。

有女特务现身的电影看多了,细佬就说:“电影里有那么多女特务,难道我们桃花源里就没有女特务吗?听我爹说,蒋介石为了反攻大陆,经常派飞机向大陆空投女特务,还有传单和牛肉罐头。最近,在桃源县就发现了一个潜伏多年的女特务。台湾派飞机给她空投牛肉罐头,这个女特务到山上去接牛肉罐头时,被民兵抓住了。”

刘一痒问:“桃花源里也有潜伏的女特务吗?”

细佬说:“电影里有那么多女特务,桃花源里就不能潜伏一个?肯定有。”

丁一毛说:“如果找到了女特务,我们就逼她交出牛肉罐头。”

刘一痒说:“我们就可以吃上牛肉罐头了。”

细佬说:“你们看看,桃花源里谁像女特务?”

三个人把桃花源里的女人挨个比对了一番,最后,细佬和丁一毛一致认为:“李兰花最像女特务,桃花源人都说她像女特务。李兰花就是潜伏在桃花源里的女特务!”

刘一痒大呼冤枉:“我妈是常德汉剧团下放到桃花源里的演员,她怎么会是女特务呢?”

细佬说:“你妈在常德汉剧团时,就已经是女特务了。我爹说了,女特务最善于伪装,潜伏得很深。你妈就是潜伏在常德汉剧团的女特务!”

丁一毛高喊道:“一痒,叫你妈把牛肉罐头拿给我们尝尝!”

刘一痒说:“我妈一年到头吃红薯,她哪里有牛肉罐头啊?”

细佬说:“你妈把牛肉罐头藏起来了。”

丁一毛说:“难怪经常有飞机飞过桃花源上空呢,原来是给你妈空投牛肉罐头的。”

刘一痒说:“我爹饿得吃粪缸里的蛆。我妈要是有牛肉罐头,她不拿给我爹吃?”

细佬说:“你爹跑到湖里坪生产队去找‘小泥鳅’,你妈恨死他了,她会让他吃牛肉罐头吗?她要是把牛肉罐头给了他,他再转手把牛肉罐头拿给‘小泥鳅’吃,你妈不是自己找气受吗?”

刘一痒说:“我妈跟我总不会有仇吧?她为什么不给我吃牛肉罐头?”

细佬说:“你妈要是给你吃了,你会跟我们说吗?”

丁一毛一把抱住刘一痒,凑到刘一痒的嘴边闻了闻,然后说:“果然有一股牛膻气。”他接着向细佬揭发说:“这狗日的,牛肉罐头吃多了,他现在跟牛一样,一坐下来,嘴里就嚼个不停。”

刘一痒说:“我肚子饿,嘴里嚼的是蕨根。”

丁一毛说:“快把牛肉罐头交出来!不然,我们把你抓起来,扭送到派出所去。”

细佬说:“你一个人吃牛肉罐头,不让我们沾点光,我们把你扭送到公社武装部去,说你跟女特务勾勾搭搭。”

刘一痒百口莫辩,憋得满脸通红,最后,他只好说:“我家真的没有牛肉罐头,不信,我带你们去搜。”

搜就搜。

细佬、丁一毛跟着刘一痒来到李兰花家里,开始翻箱倒柜地搜,搜了老半天,没有搜出牛肉罐头,却在一个箱子里搜出了一件旗袍!

“啊哈,那些电影里,只有女特务才穿旗袍;你妈藏着旗袍,不是特务才怪呢。”丁一毛抖动着手中的旗袍,对刘一痒说:“我看你还怎么狡辩!”

刘一痒说:“我妈不是特务。这旗袍是她以前在常德汉剧团时穿过的,到了桃花源以后,就再也没有穿过了。”

细佬望着旗袍,呆呆地说:“以前,只有在电影里才能见到旗袍,没想到,在桃花源里还能见到真的旗袍。我姐天天念叨要穿旗袍,我去把她叫来。”

丁梨花被喊来了。

见了旗袍,梨花两眼放光,她忍不住当场就试穿起来。可惜旗袍太长了,不合她的身。

细佬问梨花:“李兰花家里藏着旗袍,她会不会是特务?”

梨花想了一下,说:“李兰花这个人不寻常。不过,她到底是不是特务,关键要看她有没有发报机。要是没有发报机,她怎么跟蒋介石联系呢?你看电影里那些特务,总是偷偷用发报机发电报。”

于是,几个人又开始在李兰花家里寻找发报机。他们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发报机。

梨花说:“李兰花如果有发报机,她可能会把发报机带在身上,带在身上可以随时发报。”

细佬和丁一毛就去找李兰花,看看她身上有没有发报机。

当时,李兰花正在田里翻凼子。

细佬和丁一毛就假装到田里捉泥鳅,两个人围住李兰花,时不时偷偷往李兰花身上觑一眼。

李兰花看这两个人鬼鬼崇崇的样子,觉得不对劲,便问他们:“你们两个偷偷摸摸老往我身上看什么?两个鸡巴上都还没长毛的小崽子,难道你们就对老娘开始动起了心思?”

周围的堂客们都哈哈大笑。细佬和丁一毛灰溜溜地爬上田埂逃走了。

两人走到一个僻静的地方,丁一毛问:“细佬,你看出来了吗?李兰花的发报机藏在哪里?”

细佬说:“李兰花奶子那么大,发报机肯定藏在奶子下面。”

丁一毛说:“那怎么办?难道我们脱掉她的衣服来搜查发报机?”

细佬说:“她洗澡的时候,会自己把衣服脱下来的。 我们去找刘一痒帮忙。”

两人找到刘一痒。

刘一痒为了证明他的母亲李兰花不是特务,他在自家的柴房外搭了一条凳子。到了晚上,他让细佬、丁一毛潜伏在柴房外的窗口下,等到他母亲到柴房里去洗澡的时候,他就吹口哨,向细佬、丁一毛暗示:李兰花要洗澡了,你们赶紧瞪大眼睛仔细看,看看李兰花身上到底有没有发报机。

为了分散李兰花的注意力,不让她发现柴房的窗口边有两双眼睛在偷看她洗澡,刘一痒站在柴房的门边,没话找话地同李兰花搭讪着。

李兰花一边同儿子说话,一边开始脱衣服了。柴房里的桐油灯照耀着她,窗外的月亮照耀着她。

细佬和丁一毛扒在窗口,屏住呼吸,瞪大眼睛看李兰花脱衣服。

李兰花先脱裤子。她背对着他们,把裤子脱光了,露出白花花的屁股,连屁眼都暴露得清清楚楚。

细佬和丁一毛看得清清楚楚:屁眼里没有塞着发报机。

李兰花再脱上衣。她背对着他们,脱光了上衣,她的背光溜溜的。

细佬和丁一毛看得清清楚楚:背上没有挂着发报机。

然后,李兰花开始洗澡了。她先是背对着他们洗,后来,仿佛是为了消除他们的疑虑似的,她转过身子,正面朝向他们。她把稻草灰涂在她的两条大腿上,然后闭上双眼,好像怕冷似的,嘴里咝咝地吸气,使劲地搓着两条腿。

细佬和丁一毛看得清清楚楚:两条大腿之间没有夹着发报机。

李兰花开始洗她的两只奶子了。好像跟自己的奶子有仇似的,她咬牙切齿、恶狠狠地搓洗着自己的两只奶子。细佬和丁一毛看见李兰花的两只干瘪的奶子皱巴巴的,好像盐腌过的猪尿泡。李兰花翻来覆去地搓洗着它们,连每一条褶皱都不放过。仿佛是为了彻底证明自己的清白,李兰花闭着眼睛,把自己的两只奶子扭过来,拨过去,从多个角度向细佬、丁一毛宣告:你们看清楚点,奶子周围没有掖着发报机!我李兰花不是特务!我儿子刘一痒不是特务的儿子!......

第二天,刘一痒屁颠屁颠地跑去找细佬和丁一毛,得意洋洋地对他们说:“昨天晚上你们都看清楚了吧:我妈身上没有发报机,我妈不是特务,我妈没有藏着牛肉罐头。”

细佬朝地上啐了一口,叹气道:“狗咬猪尿泡,一场空欢喜。”

丁一毛心有不甘地说:“桃花源里的人都说你妈像特务,她怎么就没有发报机呢?她怎么就没有牛肉罐头呢?”

刘一痒火了:“你明明亲眼看见我妈没有发报机,为什么还说我妈像特务?我看你妈才像特务呢。”

丁一毛说:“我妈不像特务,你妈才是特务。”

刘一痒说:“你妈就是特务!”

丁一毛说:“我妈是党员,怎么可能是特务呢?”

刘一痒说:“你妈是混进党内的特务!”

这时候,细佬说话了。他严肃地、以不容置疑的权威口吻说道:“高德英是党员,她不可能是特务。”

刘一痒说:“特务就不能混进党内吗?”

细佬说:“我爹跟我说过:入党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入党要查三代,查八父。哪里那么容易混进党内?”

刘一痒、丁一毛瞪大眼睛望着细佬,问:“哪三代?哪八父?”

细佬掰着手指头说:“我爹说了,查三代,就是要查父亲、祖父、曾祖父。如果这三代人的成份有问题,那就不能入党。查八父,是要查生父,继父,叔父,伯父,岳父,舅父,姨父,姑父,这八父当中,任何一父的成份有问题,都不能入党。”

看见刘一痒和丁一毛听得很认真,细佬又继续说:“我爹跟我说过,山那边有个知青林场,知青林场里有个姓杨的长沙知青。这个杨知青平时很积极,一心想入党,,开斗争大会的时候,他喊口号喊得最起劲,检举揭发别人的时候最卖力。党支部在准备吸收他入党之前,派人去他老家查他八父的成份,结果查出他姑父在解放前当过国民党的警察,他入党的事卡壳了。从此,他在知青林场里抬不起头来,其他的知青天天笑话他;每次开斗争大会的时候,他就成了斗争的靶子,被当做黑五类子弟,拉到台上批斗,那些被他检举过的知青还动手打他。他受不了,一天夜里,他在一棵树上吊死了。”

听完细佬的话,刘一痒好半天都没有出声。

丁一毛得意洋洋,他冲刘一痒说:“我妈经得起查,查三代查八父,都没有问题!你妈不是特务,也可能是个历史反革命!不是历史反革命,也肯定是21种人!”

刘一痒说:“你妈才是历史反革命呢!说了半天,你不就是为了吃牛肉罐头吗?你看,这路边就有一堆牛屎,我让你先吃点牛屎尝尝鲜......”

就这样,刘一痒和丁一毛打起来了。刘一痒给丁一毛的嘴里糊满了牛屎……

听完刘痒痒的讲述,桃花源人忽然意识到:原来,开斗争大会也不一定只是听现话,只要有刘痒痒在场,就可以听到鲜话。于是,在以后的政治学习时间,当丁兵拿出报纸来,刚念了一个标题,桃花源人就会大喊:“现话,又是现话!”

丁兵就会假装无可奈何地放下报纸,说:“好吧,不说现话,说鲜话。现在开始抓革命,说鲜话。”

于是,就有桃花源人站起来,指着刘痒痒厉声喝问:“刘痒痒,你这个老右派,你可知罪?”

刘痒痒低声下气地说:“我有罪,我知罪。”

桃花源人问:“你有什么罪?”

刘痒痒说:“我妄图破坏生产队耕牛的纯洁性。”

桃花源人说:“老实交代:你是如何破坏的?”

刘痒痒说:“我半夜三更,一个人偷偷溜进生产队的牛栏,趴到一头沙牛身上,同沙牛搭脚。”

丁兵问:“你为什么要同沙牛搭脚?”

刘痒痒说:“我想让沙牛生下一头右派牛犊,破坏生产队耕牛的纯洁性......”

桃花源人听得哈哈大笑。

又一次政治学习开始了。

丁兵指着刘痒痒突然发问:“老右派,你为什么磨刀?”

“噢,磨刀?”刘痒痒翻了翻白眼之后,马上反应过来了:“对,我是磨刀了。我要杀人。”

丁兵问:“你要杀谁?”

刘痒痒说:“我要把那个一心想变天的地主宋木杀了。”

桃花源人愣了一下,纷纷喊道:“宋木在土政的时候就被镇压了,骨头都烂掉了,你怎么杀?”

刘痒痒愣了一下,搔了搔头皮说:“那我就杀宋木的儿子宋春。”

丁兵问:“你为什么要杀宋春?”

刘痒痒说:“我恨宋春。”

丁兵问:“你为什么恨宋春?”

刘痒痒说:“因为宋春他爹挤占了我的位置。”

桃花源人惊讶地啊了一声,然后,大家竖起耳朵,听刘痒痒解释说:“黑五类的排名顺序是地、富、反、坏、右,我刘痒痒总是排在最后一名,宋木总是排在第一名。他宋木肚子里的坏水有我多吗?他凭什么排第一名?”

任何一个桃花源人都可以向刘痒痒提出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问题,而刘痒痒总能积极配合,说出各种离奇的答案,让政治夜校里笑声不断,鲜话不断,斗争大会开得有声有色。

丁兵从刘痒痒这里得到启发,他把桃花源里善于讲鲜话的人物一个个请出来,让他们在政治夜里配合各种政治学习讲鲜话。比如,让夜郎婆讲夜郎国的神奇故事,让向媒婆讲湘西土匪的故事,让丁君讲赶尸奇闻,让丁根忆苦思甜......这样,桃花源人夜夜都能听到鲜话了。

当然,桃花源人也不能完全逃避现话。他们经常到桃花源大队,到武陵公社去开大会,这样的大会往往一开就是一整天,桃花源人一本正经地在台下听报告。只是散会以后,走在回家的山路上,桃花源人才会如释重负地长叹一声,说:“唉,今天听了一整天的现话,耳朵里都长蛆了。”于是,他们纷纷弯下腰来,从路边扯下一根草茎,歪起脑壳,眯起眼睛,开始认真地掏起耳朵来。掏了半天,舒服了,说一声:“好了,现话都掏干净了,耳根清净了,可以回桃花源里听鲜话了。”

在桃花源的政治夜校里,要数到刘痒痒讲的鲜话最多,刘痒痒的鲜话像桃花溪的溪流一样,永远也流不完。

刘痒痒的第一个鲜话故事是——

有一个地主,无论他做任何事,都只许他的长工们说他做得对,谁要是胆敢说他做错了,就会招来家丁的暴打。

有天晚上,地主喝醉了酒,第二天早晨起床时,他有些迷糊,结果把裤子穿反了。他反穿着裤子到田里去巡查,长工们见了他,都抿着嘴偷笑。

地主问长工们笑什么,长工们就说:“东家就是东家,连穿裤子都跟我们不一样,显出主人的气派。”

地主低头一看,发现长工们的裤子前面有裆,而他的裤子前面没有开裆。他很生气,命家丁把裁缝找来,他责问裁缝:“你给我做裤子为什么没有开裆?”

裁缝说:“东家,你伸手摸一摸,你的裤子后面有裆。”

地主说:“你为什么把裆开在后面?”

裁缝不敢说地主把裤子穿反了,只好说:“你跟长工们不一样,他们都是下等人,所以他们的裤子裆都开在前面,屙尿时站着屙,可以节省时间。你是人上人,把裆开前面,让人见了不雅观。”

长工们也都是附和说:“是呀是呀,东家的裤子怎么能跟我们长工一样呢?我们的命贱,只配站着屙尿。”

地主听了很得意,从此以后,他总是把裤子反着穿,只是到了屙尿的时候,他必须把裤子褪下来,然后蹲着屙尿。但他心甘情愿。他想:“东家就是东家,怎么能站着屙尿呢?东家就应该蹲着屙尿嘛。”

后来,村里来了土匪,地主被抓到了山上。土匪头子一见地主,就拍手笑道:“哈哈,狗日的土财主就是蠢,连裤子都不会穿!”

地主说:“谁说我不会穿裤子?我身上的裤子不是穿得好好的吗?”

旁边的土匪提醒他:“你把裤子穿反了。”

地主说:“我没有把裤子穿反。我是东家,我一直都是这样穿裤子的。东家的裤子就应该这样穿。”

土匪头子抬手给了地主一耳光,骂道:“你敢顶嘴!你再说一遍:裤子穿反没有?”

地主小声说:“我的长工们都说我的裤子没有穿反。我一直都是这样穿的。”

土匪头子挥起一拳,打落了地主的两颗门牙,骂道:“你狗日的还嘴硬!你再说一遍:裤子穿反了没有?”

地主弯腰捡起地上的牙齿,哆嗦着说:“求你别打我……我承认我把裤子穿反了……”不过,他还是有点不服气,又小声嘀咕一句:“唉,裤子穿反了还是穿顺了,我说了不算,长工们说了不算,还是你的拳头说了算。”

土匪们听了都哈哈大笑。

刘痒痒的第二个鲜话故事是——

有一个地主,他有两大爱好,一是喜欢吃黄豆,二是喜欢把长工们召集起来开会,讲现话。

他裤子上有两个裤袋,里面总是装满了炒黄豆,无论他走到哪里,他都会从裤袋里掏出黄豆,往嘴里扔,嘴里一直嚼个不停。由于黄豆吃得多,肚子胀气,他老放屁。

不过,他是个死要面子的人,在长工们面前,他从不放响屁,有屁了,他总是憋住,悄悄地放。他家的长工们闻到了他的屁臭,谁也不敢说,说了会招来家丁的暴打。

这个地主每天晚上都要把长工们召集起来开会,他在会上总是翻来覆去地讲现话:“你们应该感谢我,我是你们的恩人,我是你们的再生父母,是我养活了你们,如果没有我雇佣你们,你们早就饿死了。”

他一边说,一边不声不响地放屁。长工们闻到了他的屁臭,心想:“这狗日的又在放屁了。”

后来,地主家里来了一位新长工。这位新长工虽然有一股蛮力,脑子却有点呆傻,长工们都叫他二佬。

二佬第一次参加地主的会议时,刚好站在地主的旁边。当地主一边讲现话,一边不声不响地放屁时,二佬第一个闻到了地主的屁臭。

当地主讲到“我是你们的恩人,是我养活了你们”时,二佬忍不住小声嘀咕道:“呃,好臭好臭!”他看了看周围的人,周围的长工们都一本正经,安安静静地听地主讲话。二佬觉得奇怪,他悄声问身边的长工:“你们没有闻到屁臭吗?啊?好臭好臭,一定有人放屁了。”

地主停止他的讲话,调过头来问二佬:“你狗日的不好好听我讲话,在那里嘀咕些什么?”

二佬说:“好臭好臭。有人在放屁。”

地主厉声喝问:“谁在放屁?”

二佬把鼻子凑到地主的屁股边闻了闻,说:“你这里最臭,肯定是你在放屁。”

地主一巴掌打在二佬脸上,怒斥道:“你听见我放屁了吗?你看见我放屁了吗?你这傻卵!”

由于用力过猛,地主一个正要放出的屁没能憋住,好像打雷一般,他放了一个惊天的响屁,所有的长工都惊呆了。

二佬一手捂着被打红的脸,一手指着地主,欣喜若狂地高喊道:“你们听听!你们听听!到底是谁在放屁?!到底是谁在放屁?!”

刘痒痒的第三个鲜话故事是——

有一个地主,他疑心很重,对任何人都不放心,对任何事都不放心。他雇了一位鸭倌,给他放养家里的一百只鸭子。他经常偷偷溜到河滩上去,想暗中察访他雇的鸭倌和他家的一百只鸭子,在背着他时都在干些什么。

地主来到河滩,他看到鸭子们都没有好好地在河滩上吃草,而是跑到河里戏水去了,而鸭倌对此不闻不问,独自一人躺在草地上唱歌。地主很生气,骂鸭倌:“你这狗日的懒鬼,鸭子都潜到河里去了,不知道它们在水底偷偷摸摸干些什么,你为什么不管住它们?”

骂完鸭倌,他拿起长长的竹篙,把水上的鸭子都赶到河滩上吃草,同时对它们训话:“你们都是我的鸭子,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必须在我的眼皮底下进行,从今以后,你们要好好改造思想,改掉你们喜欢戏水的坏思想,坏习性,老老实实地在河滩上吃草,再也不许你们到河里去戏水了。”

可是,地主的训话还没有结束,鸭子们就三三两两地冲到河里去了,不管地主怎么阻拦,最后,所有的鸭子全都跑到水里去了。

地主让鸭倌和他一起下到河里,把所有的鸭子都赶到岸上去,然后,他再给鸭子们讲现话:“你们都是我的鸭子,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必须在我的眼皮底下进行……”

可是,鸭子们不愿意听他的现话,它们纷纷跑到河里去了。

地主和鸭倌又下到河里,再次把鸭子赶上岸。可是,还没等地主开始讲现话,鸭子们又跑到河里去了……

地主气坏了。回到家里,他昼思夜想,终于想出了一个好办法。他命令家里的长工们给他一百多只鸭子的腿上,都绑上一块小石头。

第二天,当他和鸭倌赶着这群被绑了石头的鸭子来到河滩时,令他满意的一幕出现了:有几只胆大的鸭子拖着石头往河里跑,不过,刚入水没多久,这几只鸭子都咕噜咕噜地沉到水里去了,再也没有浮出水面。其余的鸭子见了,知道下河戏水要丢掉性命的,于是,剩下的鸭子们都乖乖地呆在河滩上吃草,再也没有鸭子敢到河里去戏水了。

由于鸭子不能到河里去吃鱼虾,螺蛳,河蚌,光吃青草,鸭子们整天拉稀屎,越来越瘦,下的蛋也越来越少,越来越小。鸭倌忍不住对地主说:“东家,你养鸭子,不就是为了让它们给你下鸭蛋吗?你现在不让鸭子下水,它们下的蛋越来越少,你不是吃亏了吗?”

地主打了鸭倌一个耳光,骂道:“你一个放鸭的长工,敢来教训我?!你这个鸭脑壳,你懂什么?老子宁肯所有的鸭子都不下蛋,也要它们服从我的管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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