纰漏

经纪人崔琳是个50 多岁的女人，体态微胖，个子不高，戴着黑框眼镜，一头染成银灰色的短发梳得油光可鉴。

推开门，叶枫正扯着T 恤一口一个“黄姐”求签名，杨茜则颇有明星范儿地用马克笔唰唰书写（早就练好了）。

“俪俪，你倒在这儿悠闲自在，我都快急死了！”崔琳眼神里带着抱怨，语气中夹着矫情，“外头发生多大事你知道吗？要是再找不到你，我就只能跳楼自杀了。”

“怎么了，火急火燎的？”杨茜装出一副懵然不知的样子。

崔琳瞄了叶枫一眼，似乎有所顾忌。

“名儿签过了，你可以走了。”化妆师打发叶枫出去，将门关上，“这些粉丝忒有能耐了，简直无孔不入，也不知他们从哪儿得到的消息，知道黄俪在我这儿。”说完，忙把崔琳往沙发上让。

崔琳没有理会她，快步走到杨茜身边，附耳低语了一阵。杨茜听了，装出一副惊恐的样子：“真的假的啊，那……那我还怎么回家？”

见崔琳又要附耳过来，杨茜指着化妆师对她说，“这是我大学同学，前几天烦得很，所以到她这儿清闲了几天。有话直说，不用避讳。”

崔琳冲化妆师干笑了一下，稍稍直起腰，但声音依旧很小：“我也只是听说，没敢去看，杀人碎尸耶，想想就瘆得慌。再加上这几天一直找不到你，快把我给吓死了。幸好你没事，不然我这棵最大的摇钱树可就没了。”

“不过又是谣传而已，何必大惊小怪。”化妆师插话道，“有关黄俪的死讯，坊间又不是第一次传出，截至今日都不知有多少个版本了。作为经纪人，遇见此事该主动回击才对，怎么以讹传讹，自己先乱了分寸？”

“绝对不是谣传，警察端着腐肉和骨头从别墅出来，很多人亲眼看见。”回应完化妆师，崔琳又对杨茜说，“不信给你的保安队长打个电话问问。”

化妆师哼笑一声：“就算有这回事，谁能保证那不是阿猫阿狗的尸骨？何况，公安部门已经在官网发布了辟谣的消息。所以这件事情我自始至终没有告诉黄俪，免得平白无故增加她的烦恼。”

崔琳一时颇为难堪。杨茜暗暗冲化妆师竖了大拇指，然后安抚崔琳：“行啦，我知道这几天难为你了，回去之后，我一定好好请你吃饭。”

“你是得好好补偿补偿我。”崔琳倒一点不客气，“这几日你是清闲了，我可是被折腾得要疯掉，十几家公司过来了解情况，有的还提出撤销合约。就在刚才来的路上，又被一帮媒体记者堵了近俩小时，我使尽浑身解数，磨得口干舌燥，都快精神失常了。”

杨茜盯着她手里的一摞文件夹：“这都是要来解约的吗？”

“不不不，都是要签约的。”提到签约，崔琳眉开眼笑，“有关你的传闻，这几家公司好像还不知道，所以我一听说你在这儿，就立刻赶过来了。”

杨茜接过那摞文件夹装模作样地翻着。

“条件都是按之前谈好的，内容我已经看过好几遍，你只管签名就是。”崔琳在合同上指指点点，“这家梅黎天堂之前合作过，是续签的合同。这个是丰达广场的，活动本来定在3 月21 号，档期缘故，我帮你推迟到了4 月17 号……”

杨茜根本不懂，只管要过笔，顺手一划，先划出了个十字（“杨”

字左边的笔画），所幸反应及时，赶忙改成了草字头（“黄”字上面的笔画）。一旁的化妆师吐出口气，悄悄擦了把脸上的冷汗。

“好了。”杨茜签完，把合同和钢笔递给崔琳。后者却无动于衷，两眼呆呆地看着她：“你眉上的痣……祛掉了？”杨茜与化妆师对视一眼，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眉梢：“啊，祛掉了，觉得不好看。”化妆师意识到疏漏，赶忙补充道：“是我帮她祛的，女人的痣生在左眉边上，影响运势的。”

“什么啊。”崔琳撇撇嘴，“在右眉中间好不好，那是颗福痣哎，不懂就别瞎讲。”说完，俯下身子去查看，见右眉间果然没有，不住摇头叹息。意外加紧张，杨茜一时忘记拿捏语气：“祛掉就祛掉吧，不就是颗痣嘛，有什么大不了。”

“这颗痣你一向很在意的，上次修眉，徐老板问你要不要祛掉，你还把人家骂了一顿，今天是怎么了？”崔琳似乎觉察出异样，“哎，你的声音……”

杨茜一愣，重新模仿回黄俪的神态和语气：“呃，可能有点上火，喉咙里干干痒痒的不舒服，总想着捏着嗓子说话。”崔琳也不细究，大大咧咧地夹起合同文本：“那咱们回去吧，这几天你都不在，积了一堆事情等着你出面打理呢。”

杨茜只得起身向化妆师告别：“那我就先回去了，随时保持联系。”“照顾好身体，别再累着了。”化妆师把她们送到门外，看着她们边谈边钻进汽车，疾驰而去。

直到汽车在马路上消失不见，叶枫才从隐蔽处跑过来问：“怎么样？没出啥岔子吧？”“只是开始而已，随后……”化妆师抱着双臂，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悲观情绪，“但愿一切顺利、吉人天相吧。”

不一致的映象

离公司不远的十字路口，轿车被一帮潜伏在那里的媒体记者堵住了。

尽管戴着黑超、隔着车窗，“黄俪”还是被认了出来。

崔琳使劲按喇叭，却无济于事，只好摇下车窗朝外面嚷嚷：“让一下让一下，你们堵在这儿，后面的车还走不走了？”绿灯已亮，轿车后面鸣笛声一片。

记者们全然不顾，只管把话筒透过车窗塞进去：“黄俪小姐，现在纷纷传言您遭到谋杀，您是否听说过这件事情，又如何看待这类传言？”

“虽然警方公开辟谣，但很多人并不采信，您有无计划召开媒体见面会，做出必要的澄清？”

“有人认为，这次传言，系您和您的团队为达到商业目的而刻意进行的炒作，对此您打算如何回应？”

“您失踪这几日粉丝们都非常关心，有什么想对他们说的吗……”

崔琳一边往外拨话筒，一边威吓道：“你们这是妨碍公共秩序知道吗，再不走我要报警的！”

记者们无动于衷，仍旧七嘴八舌。这时，崔琳的电话响了，她按下接听键草草讲了两句挂掉，用无可奈何的语气对杨茜说：“公司聚集了一帮粉丝，说是非要见你。安全起见，我看咱也甭回去了。我先送你到我家，暂时在那儿住一段。至于你的房子，如果真不想再住，就把它卖了再换一所……”

杨茜打断她：“算了，还是回我的住所吧。”崔琳惊讶道：“房间里刚出过事，你不害怕吗？”杨茜心里当然害怕，嘴里却不得不说，“怕什么，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如果连家都不回，那些谣言就更有发挥的空间了。回去之后，我立刻在微博上晒自己最新的家居照片，算作对粉丝们的初步回应。”

崔琳仔细想了想：“这样也好，那就回你的住处吧。”说完，猛打方向盘掉头驶去。一帮记者被甩个措手不及，站在那里或目瞪口呆，或愤愤不已。

拉在别墅周围的警戒线已经撤除，负责生活起居的于妈早把房子收拾得妥妥当当。见主人安然归来，于妈很是高兴，做了一大桌好吃的饭菜，然后坐在桌边，一边陪着杨茜吃饭，一边絮絮叨叨诉说近几日的遭遇。

通过于妈的诉说，杨茜知道，别墅里所有工作人员（包括于妈在内）遭到警察的逐一盘问，除了身份备案外，还被要求：第一，按警方规定的话语对外统一口径；第二，三个月内不得调换工作岗位。

于妈是与黄俪关系最亲密的人之一，为免露出破绽，整个过程杨茜只是倾听，对自己不清楚的不多说一句。从于妈的神情看，她并未对这个失踪几天后突然返家的主人产生任何疑心。也许在他们看来，黄俪之类的大明星都是神一般的存在，生命力顽强，不会那么轻易挂掉。毕竟，有关黄俪香消玉殒的传闻并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用于妈的话说，警察在下水道发现腐骨，不一定就意味着死人了，因为别墅的工人一个也不少。也不会是外头的人，外面的人不可能随便进来。最有可能的，是她养的那只名叫“花花”的波斯猫。早在半月前，花花就失踪了，怎么都找不到。她就是不太理解，警察为何在几块疑似猫骨上面花费那么长时间至今还无定论，而且还让大家三缄其口，弄得人紧张兮兮的。

杨茜不想多聊案子的事情，只对于妈说她的钥匙丢了，让她帮忙把各房间的钥匙再配一把。于妈也不多问，很快办妥了这事，收拾完厨房就到她自己的房间早早安歇去了。

打开卧室的门，房间里的灯光和布置十分温馨舒适。靠窗位置是一张豪华的欧式大床，墙面一侧悬有几张黄俪的个人写真以及她跟别的明星或政商界大佬的合影，另一侧挂着一台大屏幕液晶电视，两侧墙体的夹角有个造型精巧别致的写字台，上面摆着台高端而实用的笔记本电脑。

杨茜拉开窗帘，外面已经黑透，玻璃映出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对面的那人却没动。杨茜的冷汗渗了出来，就在此刻，那人缓缓转过身，绕到窗子一侧。不多时，隔壁洗手间传来哗哗的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