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节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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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戒师兄是李想的绰号,李想是巴州一中的毕业生,已经复读第三届,得了一个三戒师兄的绰号。他的成绩并不差,每次摸底考试都能上本科线,偏偏三次高考每次都差了二十来分。若是成绩太差,李想也就放弃考试了,可是三次都只有二十来分的差距,仿佛伸伸手踮踮脚就能够着,他实在没有放弃的勇气。
提起三戒师兄,蔡钳工一阵苦笑,道:“三戒师兄穷得一个星期吃不上一份肉,我不指望他赔,星期天回家去换。”他无意间扭过头看着王桥那一桌,眼光停留在王晓身上,道:“那个孕妇长得很有味道哈。”
吴重斌望着孕妇的侧影,道:“我离开寝室的时候,王桥说他姐姐要来,这位肯定是王桥的姐姐。”
女生刘沪与吴重斌正在热恋之中,见男友目光停留在漂亮孕妇身上,没有马上收回来,泛起醋味,如羚羊一般瞪着眼。
晏琳与刘沪从幼儿园到复读班都是同班同学,互相之间太熟悉,见其神情,道:“你们几个男生别把眼珠子黏在美女身上,要看美女,本桌就有。特别是吴重斌,更不能乱看。”
吴重斌道:“远观一眼,坐怀不乱,方显男人本色。”
“去、去、去,当着美女的面乱打望还理直气壮,小心没人的地方刘沪要收拾你。”晏琳看着王桥,好奇地问,“那个王桥看上去像是混过社会的人,不像学生,他以前在哪里读高中?”
吴重斌道:“王桥这家伙装酷,在寝室里三天不打一个屁。说不出什么来历。他不是二中的,也不是五中的,应该是县里过来的。”
他们五人都是红旗厂子弟,生活在封闭的大山中,从穿开裆裤子就在一起玩耍,再一起到巴州一中读书,高考落榜后聚于复读班。五人如兄弟姐妹一般,说话很随便。
红旗厂子弟校教学水平一般,厂里条件最好的人家都将子女送到山南省会南州等大城市,目标是考全国名校。中等条件的人家将子女送到巴州市或昌东县,目标是考大学,跳出大山沟。家庭条件稍逊、成绩又不好的职工子女多数留在厂里念子弟校,初中毕业考部属中专或技工学校,毕业后分回厂里当工人。
吴重斌等人属于家庭条件尚可、成绩也不错的那一类。初中毕业那年,红旗厂有十来个同学的分数达到巴州一中的分数线。巴州一中找了诸多借口,不愿意接收红旗厂等几个三线大厂的子弟。
找借口只是幌子,主要目的是让国防厂出点赞助费。1992年春风北渡,大江南北兴起了下海热,学校不再是净土,向大型企业要赞助费是各个中学普遍做法。红旗厂是大型三线国企,直接归部里管,可是强龙难斗地头蛇,厂领导多方交涉无果,很不情愿交了赞助费,吴重斌等十几人才进入巴州一中。
为了这事,厂领导总觉得憋着口气,在会上数次骂过娘。这只是大厂与地方纠葛的一个缩影。吴重斌等人从小受厂里的影响,看不起土得掉渣儿的巴州本地人,在本地人面前有着强烈的心理优势。他们又生活在巴州,与当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逃不脱当地的制约和影响。
闲聊中,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烧鸡公端上桌。烧鸡公鲜香麻辣,肉粑而不烂,散发着阵阵浓香,吴重斌正欲祝田峰生日快乐,桌上已是筷子纷飞,他赶紧闭嘴,捞起一块肥美的鸡肉块。
王桥上了四节课,饿得前胸贴后背,此时闻到满店的烧鸡公香味,舌底生津,喉结上下移动。
驾驶员老张嘟哝道:“我们比他们先到,这桌还不上来。”
王桥解释道:“我给店老板打了招呼,要他用慢火煨,稍稍慢点儿,味道要好得多。”
等了十来分钟,又一盆烧鸡公端了出来,鸡头和鸡爪摆在最上面,汤色比前一盆更加红亮。晏琳从卫生间出来,无意间看到最新出锅的这一盆,走回桌前发牢骚:“刚才端出来那一盆烧鸡公和我们吃的不一样,看上去鲜亮得多。老板不对头,都是顾客,凭什么区别对待?”
吴重斌吃得正香,道:“别疑神疑鬼,同一家店同一个厨师,能做出什么花样。”
晏琳摇头道:“我肯定没有看错,他们那一盆肯定要好些。老板看人下菜碟,很不地道。”
她是个泼辣女子,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借装朝门外走去,又去瞧王桥那一桌的烧鸡公,再次验证了自己判断。随后她去厨房探个究竟,刚到门口,恰好听到廖老板与白衣厨师的对话。
肥胖的廖老板道:“同样的鸡公和调料,火候不一样,做出来的菜品自然不同。刚才那一盆为了节约时间,用高压锅压了压,如果纯粹慢火炖,汤味浓些。你这家伙不开动脑壳,只晓得用味精。”
白衣厨师嘿嘿笑道:“老大,你是廖氏烧鸡公的创始人,我的火候差点,很正常嘛。”
廖老板道:“这些都是不传之秘,要不是从小看你长大,我懒得教你。”
晏琳站在门口插话道:“我就觉得我们的那盆要差些,原来是老板亲自操刀,我们都是顾客,凭什么厚此薄彼,老板一点都不耿直。”
老板回头见到正在抱怨的年轻美女,笑嘻嘻地道:“我们店有规矩,凡是孕妇过来吃饭都能给店里带来财运,就由我亲自下厨。”
晏琳道:“这个是假话,别蒙我。以后我们过来吃,老板得亲自给我们弄,否则以后我们给同学说,都不到你这里来。”
廖老板道:“那当然,你也算是老顾客了。我记得你是巴州一中的同学,毕业时到我这里来会餐,当时我这里是中餐馆子,没有做烧鸡公。”
晏琳道:“没有考好,只有来读复读班,那位和孕妇一桌的是我们班的同学。”
廖老板完全没有想到王桥也是学生,惊讶地朝那桌看了一眼,转回头又笑道:“去年有一个复读班的男同学考上清华,他在考试前经常到我这里来吃饭,烧鸡公有营养,对学习有帮助。”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道:“你们读书费脑子,吃点烧鸡公有营养。这是我的名片,以后要吃烧鸡公,提前给我打电话,我给你们慢火煨,来了就可以吃。”
在巴州,名片还是高级人士才用的东西,晏琳夸了一句:“廖老板挺有头脑,晓得做名片。”
“附庸风雅,别见笑,以后同学聚会就到我这来吃。”胖老板与晏琳聊了几句,拿着名片来到王桥那一桌,道,“刚才我按照你的要求做烧鸡公,你们班上那位女同学嫌我厚此薄彼。这是我的名片,下回要吃饭,我一定优惠。”
王桥接过名片,随口应承着。廖老板聊了几句,见有新客人走进,便拿着名片去接待新客人。
王晓并不敢完全相信餐馆食品,她与逝去的丈夫李湘银感情深厚,肚中孩子是其唯一安慰,因此她比一般孕妇更注重饮食,甚至达到洁癖的地步。她要了一杯白开水,鸡块都在白开水中洗一遍,这才入口。这种吃法少了鲜美滋味,可是在心理上觉得安全。
红旗厂几个年轻人风卷残云般结束战斗,经过餐厅大门时,晏琳对送到门口的廖老板道:“下回我们来吃,你要亲自下厨哈。”
廖老板笑眯眯地捧着胖肚子,道:“要得,要得,老顾客来,我就亲自下厨。”
五人说说笑笑走回东侧门。还未到上课时间,晏琳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回寝室休息。从满是绿树的空间走进人挤人床靠床的寝室,一股难以名状的气味扑面而来,让她禁不住掩鼻而出。
女生宿舍与男生宿舍都是教室改作的寝室,二十二张高低床,四十四个学生。女生们更重视保护隐私,大部分挂有蚊帐,床边还摆了些档次不高的化妆品。各类化妆品混合在体味里,在密不透风的环境里,别有一番复杂滋味。
晏琳从小被爸妈诩为“狗鼻子”,对气味格外敏感,对卫生也特别讲究。她觉得有点儿恶心,站到走道上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一辆小车开进东侧门。
红旗厂级别为正厅级,与巴州市是同一个级别,厂里有一个小车班专门供厂里几个头头使用。红旗厂是知识分子集中的地方,有很多高级工程师,小车班班长却只有一个。按照稀缺原理,小车班班长的实际地位高过多数工程师。更何况大多数工程师并不直接服务于领导,小车班班长则不同,天天在领导眼前晃,是领导身边人。
因此,在缺少汽车的时代,小车班班长虽然是一个小小芝麻官,能量却很大。
晏琳在读初中时对小车班班长有着深刻记忆和厌恶。那时她的父亲晏定康还是一分厂工程师,突发急病,虚弱得难以呼吸,要到省一院住院治疗。厂领导见晏定康病情严重,同意用小车将其送到山南省第一人民医院。母亲陈明秀知道小车班班长在厂里的地位,在用车前,将小车班班长和小车驾驶员请到家中,买了鱼肉,准备好山南特曲和红塔山香烟。吃饭时,在母亲的要求下,晏琳举着酒杯轮番给小车班班长和驾驶员敬酒。小车班班长叼着火柴棍的嘴长在如烂茄子一般的脸上,让她想吐。
一顿酒肉之后,小车班班长和驾驶员态度便好转了,接送都很卖力。晏定康在省一院治疗很顺利,病好不久,当了分厂副厂长。
有了这种经历,晏琳看到王桥走下小车,颇为吃惊,暗自琢磨王桥的身份。
宿舍楼门口,王桥停下脚步,道:“姐,你别上楼了,楼上气味不好闻,别熏着小外甥。”
“你怎么知道不是外甥女?”王晓也停下脚步,双手叉腰,抬头张望宿舍楼。
王桥道:“别人都说肚子尖尖的就要生儿子,你的肚子明显是尖的。”
王晓低头瞅了一眼自己的肚子,道:“你都没有结过婚,怎么懂这么多事?”
王桥指了指宿舍,道:“我和他们不一样,他们还在校园读高中的时候,我就在社会上游荡,懂点肚子尖尖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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