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节 第二章
-
那十年间的事他一样也没跟我们讲,以至于我怀疑他是否去过北京。只是在我小时候,他和同事们花公款去了一趟,旅游回来带了许多难吃的果脯。我在家里的旧相册中看到过一张父亲年轻时候的照片,标志性的板寸头,穿着绿军装,挺直英俊,腰间还挎着把手枪。
那些旧照片本来都有年份日期的,可这张却没有,而且照片里的人看着也比父亲要高,我问他:“怎么没戴红袖章?”父亲支支吾吾,又说我不懂。
我说那枪也是假的吧,父亲就追着要打我。
谷酒喝了大半壶,却并不容易醉,我一直认为外面的酒都不如何桥村自酿的——用一个大瓮密封着,摆在大队杂货店的门旁,买酒的时候店主拿着杆秤舀给你,还有什么比这更富有诗情画意?更何况是在这么一个风雪之夜。
父亲满面红光,刚讲完他坐火车去了北京,我说扶他去休息,他却突然说要给我讲一个秘密。我顿时好奇心起,觉得他可能要讲去北京以后的事了,于是给自己倒了一盅酒,镇定下来,开始听他回忆。
1966年11月10日,父亲和同学在天安门广场受到毛主席和林副主席的接见,父亲说他和林彪握了手,但我怀疑其真实性,林彪是黄冈的,算是我们老乡,我小时候就听父亲说过,可这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林彪后来叛变了,坠机摔死在蒙古。
父亲讲到他在北京干过破四旧搞批斗,也没有什么新鲜内容,都是野史上能了解到的,年轻人的狂热根本上就是青春期的躁动。父亲在北京待了两个月,见过“大世面”,以为能干些大事,于是就回老家,准备改造农村。又是坐火车不要钱,半路拦汽车,讲起回来途中的故事也不知道搞点新意。
父亲讲到从北京回来后的事,嗓音沉重起来了:他和同学在村口分手后,往村子另一头的山下走,那时候爷爷一家还都住在山脚下。
父亲一路上构想着夺权后怎么批斗他的数学老师张怀才:吊起来,用教学板尺拍他脸,用圆规戳他屁股,一边手舞足蹈,像是马上就当上大队长似的。走到山间的小路上,天已经黑了。山里有好多深水坑,是当时为了防止苏联侵犯挖的,预备储藏粮食,后来不用了,就积满了水。讲到这时父亲表情沮丧,他说他掉进水坑里了。那些水坑里的水冰凉刺骨,小时候我们经常往里面撒尿,当时我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 最新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
- 发表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