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第4节 缔结了就不会消失(2)

回想起刚才的牌局,我突然觉得自己在牌局里的角色就是那个“A”,一个标准的临时工。

仔细想想还真就是那个理儿。“A”是掼蛋这新单位的业务骨干,始终受到领导器重,其优点也有目共睹:一是把关令人放心,不会担心被别人“走小鱼”,在试探对手虚实或者给下家制造麻烦时,老“A”出马也往往会收到奇效;二是出手灵活多变,无论是与“10、J、Q、K”这样的干部组合,还是与“2、3、4、5”这样的群众混搭,都可能形成威力无比的“纯五科”。然而,“A”的悲催地位也显而易见,无论其怎样努力,也难再有进步,好不容易成为培养对象,还要接受至少三重考核,过不了关就由英雄成为罪人。最可悲的是,老“A”出头之日,就是牌局结束之时,好一点的后续活动是上菜开饭,更多的则是散伙滚蛋。某种意义上,“A”的角色很像重要岗位聘请的临时工,平日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到头来一无所获、反背黑锅。

可不是吗,不仅是在这个牌局里,就是在单位在社会上自己何尝不是这个角色呢?

想想这些,真是很沮丧……

飞机降在墨尔本图拉曼里机场时,已是当地时间10点多了。

我们与前来接站的澳大利亚国际商会麦果接上头后,已经快11点了。

麦果自我介绍是沈阳人,来澳已经二十多年。看那做派应该是一个已经融入当地的移民了。他热情但严肃地说:“现在国内对外出访问要求严了,你们的行程排得十分满,只有这一个下午的时间可以走走,接下来就都是商务活动了。”

他说这话我没弄明白是什么意思,但也不好问,在这个团里我知道自己的角色,那就少说话,跟着走吧。

钟主席发话了:“出来一趟不容易啊,还是多走走多看看吧。”

麦果很讨好地笑了笑,就说:“请领导放心,这几天我一定给大家服务好!”

车在一家中餐馆门前停下来。我们吃的是团餐,但倒也丰盛。不到半小时的时间我们就结束了。

上车后,麦果就开始介绍墨尔本的历史和市容情况。我们第一站就来到皇家花园。花园很大,有大量罕见的植物和澳洲本土植物,园内有上千种奇花异草。但我们只有四十分钟的时间,那真是走马观花,根本顾不上仔细欣赏。接着是圣玛利大教堂、库克船长小屋。

第二天上午九点,我们在麦果的带领下来到维州议会。

在议会大楼下经过安检,来到议会大厅,出来接待我们的是秘书长Divde。这是一个高高大大的中年女人,她很友好,微笑着跟麦果交流一通。我站在一旁突然想起“大洋马”这个词儿。这个词在我们那里是对高高大大的女人的称呼,她高大丰腴白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觉得心情很愉快。

她首先带着我们参观了议会的上院和下院的会议厅,麦果翻译着她的讲解。她显然对中国的情况是相当了解的,对中国的人大政协制度也知道得不少。在一间会议厅里,她还微笑着给麦果说了一通话,后来麦果说:我们可以在英国女王坐过的那个椅子上照相。

宫姬他们四个都坐上去照了几张。我本来是不想照的,但他们照过后Divde笑着给我做了个手势,我不知道是出于对那椅子还是对这个大洋马女人的兴趣,竟也坐上去了,而且还摆了不伦不类的姿势。后来,我们又参观了议会的图书馆,接着就被领进了议会成员用餐的餐厅。我心里还在犯嘀咕:不是有商务会谈吗,怎么到餐厅了?

麦果就解释说,今天议长很有面子,把会谈改成午餐会了!

不一会儿,议长过来了。叫什么名字我都记不清了。只记得他也很热情地跟我们每一个握过手,就在一个长餐桌的一边坐下。餐桌上已经摆上了柠檬水和咖啡。麦果跟他用英语说了几句,就对钟主席说:“主席,会谈和午餐开始吧!”

议长首先致了欢迎词,接着钟主席致词介绍了我市的基本情况及这次出访的目的。双方致过词,就开始所谓的会谈,无非是互相介绍着各自的情况,最后钟主席发出邀请,希望他能访问我市。听着这一点实质性都没有的会谈,我在心里觉得好笑,这其实就是出国的一个托词而已。议长最后表示,十分愿意到中国,但要有实质性的业务和行程安排。

一会儿一块大牛排和一盘水果端上来了。牛排还真大,足有半斤多。显然,我们对这五成熟的牛排都不太适应,但硬是费劲地吃起来。宫姬实在是吃不下去了,就停下来喝咖啡。Divde秘书长还一个劲儿地做着手势,示意她吃下去。麦果看出来宫姬的真意,就解释说:“她是素食者!”

议长和Divde秘书长很不好意思,立即叫人端上来一盘水果沙拉。

商务活动结束后,我们就要赶往去悉尼的机场。

回酒店取行李时,麦果开玩笑地说:“宫小姐这盘沙拉,人家没收费,还算很给面的。”

“怎么,我们来这里吃块牛排,还要收费啊!不是友好城市吗?”我有些不解地问。

麦果笑了笑,才说:“耿先生开玩笑吧,他们的商务活动我们是交过费的,不然人家排不出时间接待呢!”

“嘿,他们宴请,我们掏钱!这老外也忒不地道了吧。”我在心里骂了一句。

飞机在悉尼落地已经是当地时间晚上八点了。

车子从金斯福史密斯机场径直开到一家中国餐馆。我想,麦果显然是跟钟主席他们提前什么时候商量过的。这些我不管他们,现在我感觉肚子真是有点饿了,在墨尔本吃的那些洋餐已经消化殆尽。

麦果像是这家餐馆的老板一样,一进门就对店里的人用英文指挥着。我听不太明白,只见年轻的中国女老板一个劲地点着头,并不时吩咐餐馆里的几个伙计。

也就十来分钟时间,六个炒菜端了上来。这时,钟主席像是在征求我们意见地说:“这几天都累,公务活动结束了,明天是观光。今晚就多喝几杯,解解乏。”他说完这话就对着在旁边打电话的麦果说,“有什么中国酒啊?”

麦果立即挂了电话,讨好地笑着说:“预备着了,古井贡酒!”

“啊,这里还有古井贡酒啊!”钟主席和钱坤有些夸张地说。

麦果一边给吧台后面的女老板打手势,一边说:“贡酒啊,这是给皇帝喝的酒。各位领导出来就成皇帝了!”

宫姬有些诡秘地笑一下:“嘁,出来才算皇帝啊?我们钟主席啥时候不是皇帝呀!”

我们都附和着宫姬,笑脸望着钟主席。钟主席显然有些不太好意思,就指着送来的酒说:“打开,打开,今天喝个一醉方休!”

一瓶酒打开,每人正好各倒二两。我与卞艳紧挨着坐,我一转眼的工夫,她的酒竟倒给了我一半。我正要端起酒杯倒回去,钟主席就发话说:“小耿,别恁小气。男子汉吗,替卞台带点!”

我不好再说什么,反正这一两酒对我来说也不算个什么。钟主席显然心情不错,端起酒杯说:“感谢各位团员的配合,我们这次出访就要圆满结束了,我敬大家一杯!”说罢,他一饮而尽了。

剩下的我们四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好再说什么,也一口喝掉了。

第二瓶打开后,钟主席又抓住酒瓶,然后说:“我们再分这一瓶,这是规定动作!”

听他这样一说,卞艳和宫姬都端起酒杯拒绝。这时,钱坤就说:“两位美女怎么了?这团还没散就不听团长的了!来来,喝不完可以找人代啊。”

卞艳立即把酒杯递过来,笑着对钱坤说:“兄弟,你给姐带点啊!”

酒倒好后,卞艳真的把一多半酒倒给了钱坤。宫姬就一脸笑地看着我:“耿哥,你不能见死不救啊!”她的酒也倒给了我一多半。

接下来就开始互相碰酒。我记得是我主动先给钟主席敬的酒,接下来就感觉到他们怎么都给我碰起酒来。再接下来,我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一看表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多了。啊,不是说今天在悉尼看景点吗?怎么没有人叫我啊。

我起床时头还晕得天旋地转的。强打着精神去冲了个澡,烧了杯水喝下。喝过水后才想起来给宫姬打电话。她是联络人,应该知道今天是怎么安排的。

宫姬可能也是喝多了,酒意很浓地说:“我也刚醒,昨晚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

“那他们仨也喝多了吗?”我问道。

宫姬停了一分钟才说话:“可能没我俩喝的多吧,刚才钟主席打电话说他们先出去自己活动了,下午再统一去看悉尼歌剧院。”

我挂了电话,又喝一杯水。倚在床头打开电视机,一边选着台一边回忆着昨晚喝酒的事。可再怎么努力都想不起来。我是怎么回的房间啊,一定出了不少丑吧。我有些后悔,昨晚喝酒太多。但很快我就自我安慰起来,在异国他乡喝多一次也没啥,在国内不是也常常喝多吗?

其实,我的酒量并不大,每次喝多都得两天醒不过来。不少醒酒的方法我也试过,终究是没有啥效果的。

下午两点,我们五个人又聚在一起,从酒店出发。

车子先到了海德公园停下。这公园确实很大,但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我下了车,风一吹,胃里的东西便向上翻,我真担心要吐出来。这时,卞艳就说:“嘿,耿兄喝酒是来得快走得慢啊!”

我看了她一眼,想开口回一句,但胃里实在难受就没有答话。

钟主席精神不错,看来昨天没有喝多。他不停地用手机拍着一棵棵大树和路边的花朵。宫姬显然昨天也喝多了,蔫头巴脑的像只病鸡。钟主席就拿她开着玩笑,说是要把她的醉美人的形象给照下来。

宫姬就勉强地笑着说:“领导,你们仨从昨晚到今天失联近二十个小时啊!”

钟主席看了她一眼,然后笑着说:“失联不等于脱团啊。我们也在房间睡,只是没有联系而已!”

说罢,两个人都笑了一下。

从歌剧院回来,夜幕已经降临了。麦果这次把我们拉到了悉尼塔旋转餐厅。

这是悉尼的标志性建筑,也是来澳洲必须体验的一处景观。丰盛的各种海鲜和地道的澳洲美食让人眼馋,但更让人心怡是灯光通明的悉尼夜景。

我们五个人被服务生安排到临窗的一个大台前。钟主席兴致很高,又加点了一瓶红酒。说真的,瓶打开后,我闻到酒味就想吐。但我最终还是在众人的劝说下,喝了两杯。那天晚上,我几乎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去,只好把自己的头偏向塔外,让夜景来分散想吐的感觉。

回到房间时,我没有冲澡也没有刷牙,倒头就睡了。

金斯福史密斯机场离我们住的酒店很近,半小时车程就到了。

这次出关手续办得特别顺利。也就是半小时,一切手续都全部办齐。

现在离登机时间还有近三个小时,他们四个人就说去逛逛机场的免税店。我也想买点什么东西带回去,毕竟出来一次了,总是要带一点礼品的。

这时,宫姬就说:“我们随便逛,但记住了,11点整登机口集合。”

与他们四个人相比,我根本就是一个穷人,所要买的东西也最少。机场免税店实在太大太多,各种东西让本来就有点晕的我更是眼花缭乱。我简单地买了几个袋鼠钱包之类的小玩艺儿,就找到登机口,在一处空椅子上坐下。

我掏出手机,给儿子发了一条微信:我十二点登机飞浦东。

发完微信后,我就开始浏览这两天朋友圈上转发的微信。我这几天一是因为喝酒一直处在醉意中,再者出国前也有纪律规定:不准发与这次行程有关的任何微博微信,以便被有关方面和好事者抓住把柄。

我正低着头看朋友圈里的微信,突然听到一个人在喊我:喂!

我一抬头,就猛一惊讶,那个秃顶男人怎么又出来了?他一直在跟着我们吗?我不再相信这是一次邂逅。

我让自己镇定了一下,才说:“你也MU562这班机?”

“嗯,巧了!”秃顶男人不好意思地一笑,又接着说,“他们呢?购物去了吧。”

我笑了笑说:“是的哟。咱中国人出来就是购物!”

秃顶男人也笑笑,便在我身边坐下来。

“我们还真是有缘呢。”秃顶男人看了一下手机,又接着说,“哥们儿,你还欠我一个故事呢!”

这是几天前的约定,没想到还又碰上了。我不能食言啊。这时,我突然想起自己二十年前那次离奇经历,就开始给他讲起来。

那年五月,我从县城坐公共汽车去省城参加一家报社的招聘考试。有些破旧的汽车在正在翻修的国道上行驶,车窗外一眼望不到边的金色小麦在太阳光下熠熠闪闪。路破车旧,加上走不了几十里就停车上下人,我的心情糟透了。车到漆园县城时,又上了一批人,车上人挤人,根本不按座位坐了。我坐的三个人的位子上硬是被挤上了四个人,我被挤得动弹不了。由于人太多,我担心自己拎的包被人偷了,就放在腿上,用一只手按着。其实,包里并没有多少钱,也就千把块吧。那时,我还在县城一个中学教书,当然也没有多少钱可拿。

车子出漆园县城刚走十多公里,突然车上有一股烧焦的味道飘出。这时,就有人大喊车子着火了。接着,更多的人大喊:停车停车。

车子缓缓减速,车里不少人都站了起来,向车门挤去。这时,突然有人又喊:有人跳车了!我根本就没有看见谁跳车。可车子停下后,我下了车竟见车窗下真的躺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而且这男人已经口吐白沫了。很显然,这个胆小鬼从车窗跳出后是后脑勺接的地。人们围过来,但谁也不敢用手去动他。司机下来了,用手在这人鼻子上试了试,气呼呼地骂一句:他妈的,就你怕死,就你死得快!

车子不再向前走了,有几个人像没有看到刚才的那一幕一样,向车的反方向走去。他们是要在路边拦后面来的车。我怎么办呢?我也得在路边拦车啊。可我向路旁走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的包被割开了一个两寸长的口子。啊,钱被偷了。

讲到这时,我对着秃顶男人笑了笑说:“现在想想,比那个胆小鬼幸运多了!”

秃顶男人看了我一眼,不以为然地说:“你以为那个人真的是怕汽车着火跳的车吗?”

“那还能因为什么?”我有些不解地问。

秃顶男人想了想又开口说:“你的包被割了,说明那车上有贼。如果是一伙贼遇到他们的对手,如果那个跳车的男人就是这伙贼的对手呢?他不会跳车逃吗?”

我被秃顶男人的话弄得有些吃惊。这事经他一说,怎么像是一场预谋呢。但我想了想,还是觉得这秃顶男人在耍小聪明,或者是悬疑小说看多了在这里胡思乱想。

于是,我就笑着说:“哥们儿,你就瞎掰吧!”

秃顶男人瞄了我一眼,笑了一下,又突然收住笑容,接着说:“也许,第二天你又遇到一个女人死在稻田里了。是不是啊?”

啊,他怎么知道的?我对面前这个秃顶男人突然有一种恐惧感。

这几天,他总是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而且他讲的故事与我有关,我讲的这个二十年前的经历他竟也一清二楚。他到底是干什么的?我当时心里真的很是害怕。

那天,庆幸的是我裤袋里还有十几块买车票找回的零钱没有装包里。我最终拦住了一个短途班车,坐到了前面的楚镇。那时的我还没有手机,但我知道我的同学范畴在镇上的一个中学教书。也只能就近去投奔他,不然去省城的钱都没有。

楚镇中学在镇的最西边,说是镇上其实旁边都是稻田。见到范畴时已经是下午六点多钟了。从毕业还是第一次见面,范畴很是热情,邀请了他们的教导主任和几个同事陪酒。那时候流行喝啤酒,我肯定是喝了不少。天已很热了,屋里连电风扇也没有,喝过酒后,范畴就从他那间办公室里把板床抬了出来,放在学校大门前的路上。听着路旁稻田里的蛙鸣,看着天上的星星,在微风中我们聊着上学时的一些事儿,真是惬意极了。

那天我们聊到很晚才睡。但第二天却起得很早,因为学生要来上课。我还在睡梦中,范畴就把我推醒了。我翻身坐起来,向旁边稻田里一瞅,突然大叫起来:有人死了!这个女人背上还背着喷雾器,看来她是早起给稻子喷药的。怎么会脸朝下死了呢?我们仔细一看原来一条断了的输电线正好落在她身上。

秃顶男人见我一直不说话,就又开口说:“许多事都是有因果的,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

我审视着眼前这个秃顶男人,觉得他越来越神秘了,他似乎对一切都了然在胸。一时我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秃顶男人又笑了一下,开口说:“你想,这个女人与那个跳车的男人可能有关系吗?”

“啊,他们能有什么关系?”我更为惊讶了。

“怎么不可能有关系呢?世间的事都有联系的。”秃顶男人向大厅里瞄了一眼,又接着说,“如果这个女人的丈夫也是个贼呢,他们不就联系上了吗?”

啊,我更为吃惊了。脱口问道:“你是公安吧!”

秃顶男人这次没笑,很是严肃地说:“我不是公安,但我不可能没有公安的朋友啊。这件事是我一个公安上的朋友十几年前讲给我的!”

现在,我对眼前这个秃顶男人更是看不透了。一种恐惧感从心里升起,越来越浓,以至后背都发凉。我在心里猜想着,他究竟是干什么的呢?

这时,宫姬已经拎着包向我走过来。边走边说:“耿哥,也不快来帮帮我!”

秃顶男人向我笑了笑,站起身,说了声:“还不快去帮忙!我们国内见。”

那次旅行到现在已经半年多了,关于那个秃顶男人的信息再没有过。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我敢肯定与这个秃顶男人一定是有联系的。

三个月前钟主席和钱坤被双规了,取道伦敦逃到悉尼的卞艳被引渡回国。

从此,我再也不敢跟任何人说那次旅途的经历了。

《收获》2015年第3期

最新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发表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请自觉遵守互联网相关的政策法规,严禁发布色情、暴力、反动的言论。
评价:
表情:
用户名: 密码: 验证码:
Baidu
m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