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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第六章

电话挂掉的那一刻,霍音就立马打了车往清觉寺的方向去。霍音对这个地方并不陌生,传闻中枫南市最为灵验的寺庙。当然,也只有梁淮则这样的疯子才会信……

霍音家在郊外,清觉寺也在郊外,打车过去不过也才花了十几分钟的时间。但偏偏清觉寺设在山上,车子无法开上去,所以霍音只得沿着那几百阶的石梯往上爬。爬到最后的时候,她连脚都感觉不是自己的了,却还是机械地往上爬。因为她知道,梁慕尧现在需要她。想到梁慕尧犯病时的样子,霍音的心就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给攥紧了,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

好不容易爬到山上,霍音才看见了那一大一小的身影,而梁慕尧已经乖巧地在梁淮则肩上睡着了。

山上雾气重,层层叠叠的,她明明和他们俩才隔了几米的距离,却像是隔了半个世界一样,遥不可及。梁淮则一手托着梁慕尧,另一手很温柔地在拍打他的背。霍音从来没见过这样温柔的梁淮则,温柔到连目光都要沁出水来。

听到霍音的脚步声,梁淮则慢慢地抬起头,对她笑了笑,食指附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霍音很识相地放轻脚步走过去,小心翼翼地不吵醒熟睡中的孩子。等走到梁淮则的身边定睛一看,霍音才发现他的身上竟然沾了好几滴血珠,猩红的颜色在梁淮则的白色衬衫上显得有些突兀。

“怎么回事?”霍音压低了声音问。

梁淮则轻轻地将梁慕尧的胳膊抬起来,霍音才看见了梁慕尧手臂上的伤痕。稚嫩的手臂上被抠得陷下了一个凹坑,还在往外冒着血珠,霍音看得触目惊心。自闭症患儿在无人看管的情况下,往往会产生重复而刻板的行为,而这种行为极有可能会伤害到自己。

“梁淮则你怎么当人父亲的?慕尧才交给你不到一天,你怎么就弄出这种事情来了。”霍音的声音有点大,不知道为什么,她忍不住地想要教训他。虽然梁淮则比她大了整整七岁,可以说是她的长辈,但在梁慕尧这件事上,霍音真的不能苟同。

霍音一本正经的样子,让梁淮则顿时觉得有些好笑。他不是不心疼梁慕尧,只是看见霍音这样气急败坏的表情时,他忍不住笑了。他无奈地妥协道:“好好好,是我不会当人父亲,你会当妈妈,这样可以吗?”

霍音见梁淮则讨饶了,才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作为回应。

“先给慕尧的伤口消消毒吧,这样下去会发炎的。”梁淮则说。

霍音虽然对外科方面涉猎不多,但是对于梁慕尧的事,她还是尽心尽力的。她昂起头问他:“山上人都没有,哪里可能有酒精供你消毒用啊,我看还是我先抱慕尧下山吧。”对于梁慕尧的事,霍音本能地急切。

梁淮则比霍音高了一头,他低头看她的时候,恰好能看见她泛红的脸颊,大约是因为刚刚跑得太急了的缘故。不知为何,梁淮则忽然觉得她的侧脸很好看。

他说:“寺院里有住持,你去问他们要要看。他们常年住在山上,应该备有应急的医药箱。”

“好,我这就去。”霍音二话不说就跑进了寺院里。

望着霍音焦急离去的背影,梁淮则忽然有些出神。如果他的小娆还在的话,慕尧要是受伤了,她应该会跟霍音一样着急吧。

当然,那也只是如果而已。

白微娆已经死了,这是个不争的事实。即使梁淮则不愿意承认,但也终究已经变成了现实。

人生最残酷的一点,永远是能够把希望变成绝望。

寺院外是一片竹林,绿意幽幽的茂密成片,辅以山上浓重的雾气,倒真像是个仙境了。

霍音把应急药箱要来的时候,梁慕尧已经醒来了。梁淮则怕他乱动,就一直把他按在怀里。不能动手动脚,梁慕尧就不高兴了,因为不擅长说话,所以他只能用恶狠狠的目光盯着梁淮则。梁淮则也装作赌气的模样,一言不发地回瞪着他。

望着父子二人僵持的样子,从寺院里走出来的霍音忍不住笑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自闭症的缘故,梁慕尧对于霍音很是依赖。因此,在霍音出现的第一时间,他就像是只渴望主人溺爱的小狗一样,在半米之外就感知到了她的气息。

他不怎么会说话,张着嘴巴“啊”了好久才蹦出个“姨”来。

霍音对着梁慕尧笑了笑,走到他的身边刮了刮他的鼻子:“我不在的时候,慕尧是不是又不乖了?”

梁慕尧虽然是个孩子,但也很懂得讨好霍音。他不说话,只是拼命地左右摇晃脑袋,想表达出自己没有的意思。但是,他不说话只单纯用动作表明心思这一点,让霍音很不满意。

对于一个自闭症患儿,引诱其发声也是治疗方案之一。

霍音装作看不懂的样子,迷茫地摇了摇头说:“慕尧不说出来,我怎么会知道是什么意思?到底是还是不是呢?”

梁慕尧张着嘴来来回回了好久,才憋出一句:“不是。”

字正腔圆,说明梁慕尧的语言功能依旧很完整。假以时日,自闭症治愈完全有可能。

梁淮则看着他们二人的互动,忍不住嘴角上扬。梁淮则忽然觉得,如果有一天他的慕尧能够像正常孩子生活成长,那么他一定会从心底里感激霍音。他是个相信一报还一报的人,因此如果霍音能够治愈梁慕尧,他也一定会全心全意地满足霍音的愿望,即便这个愿望难如登天。

梁慕尧是在白微娆死后才被查出自闭症的,那时候梁淮则活得天昏地暗,也幸好因为梁慕尧才重新振作了起来。而现在霍音的到来,无疑让梁淮则看到了未来的明灯。

思绪有些出离,是霍音把他叫了回来。她说:“梁淮则,酒精消毒的时候会有点疼,你把慕尧抱紧了,别让他看见,转移他的注意力就好了。”

霍音认真地叫他梁淮则的模样,真的很像白微娆。他比白微娆大了七岁,但白微娆还总喜欢连名带姓地叫他梁淮则。这一点,霍音和她如出一辙。

要是霍音就是他的小娆,那该多好。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梁淮则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顿了片刻,才回复霍音说:“知道了。”

酒精擦上受伤的手臂时,梁慕尧登时疼得上蹿下跳。幸好梁淮则的力气够大,把梁慕尧抓得紧紧的,否则霍音都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制得住他。等到消毒完之后,梁慕尧的眼眶都红了。

霍音心疼地从梁淮则的怀里接过他,举起他的手臂放在嘴边吹:“慕尧乖,阿姨呼呼就不疼了。”

她嘟起唇,认真往伤口上吹气的模样,让梁淮则忍不住想起了白微娆。以前他还当医生的时候,经常会因为测试仪器而擦伤自己,那时候白微娆也是这样,一边给他擦药一边心疼地往他伤口上吹气。他说了好几遍不疼,白微娆却还总是喜欢像哄小孩一样地哄着他。那时候,梁淮则甚至都会产生错觉,他的小娆是不是在把他当小孩子照顾。

每每想起这些动人的回忆,梁淮则的心就猛地抽疼,疼到呼吸都不能自如。

梁慕尧擦完药后,就生龙活虎地在竹林里转圈。霍音也不阻止他,只是站在竹林外安静地看着他。

过了会儿,身旁有些窸窣的脚步声传来,像是皮鞋踩在干枯的竹叶片上的声音。霍音下意识地回过头去,才发现梁淮则正站在她的身旁,两人之间的距离仅有十几厘米。

心理学家爱德华·霍尔曾把亲密距离定义为0到45厘米的区间,顾名思义,占用亲密距离的都是最为亲密的人。霍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自作多情地把梁淮则称为自己亲密的人,但是,她很清楚地知道,这些都只是她单纯的痴心妄想罢了。

毕竟,深爱着白微娆的梁淮则,绝不会允许自己与别人有多余的亲密。

“今天你是来拜祭她的吧,放心,我待会儿就走了,不会打扰慕尧和你,还有……她的。”霍音望了他一眼,又匆匆地低下头不去看他。霍音知道,越是看着他,她就越是藏不住自己的心思。

“你,刚刚哭过?”疑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大概是中午的时候在麻辣烫摊边哭得太惨烈,以至于现在眼睛都肿着。她刚想辩解说没有,却被他猛地拉住了胳膊,硬生生地扳到他的面前。四目相对的时候,霍音下意识地躲闪,但梁淮则显然不会让她有可乘之机。

他的语气里带着点霍音看不懂的薄怒:“谁害你哭的?告诉我。”

霍音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样说的时候,她的鼻子猛地有些发酸。比起被家人嫌弃,霍音更难接受他的同情,可能是因为……她太在意他的缘故。

霍音握紧拳头,刚想推开他,他却忽然捧起了她的脸颊,微凉的指节覆在霍音的面颊上,带着她最贪恋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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