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节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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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人接着说:“按说喻贵妃受圣上恩宠也曾经一时无两,恩亲侯不至于到如此地步。”
“要不就说这世上怎么锦上添花的人多,雪中送炭的人少。”老夫人答的是大夫人,一双老而精亮的眼却看着景辞。
景辞想,老夫人或是想问,这雪中送炭值不值当,划不划得来。
“审那宫女时我病得起不来床,并不在场。只听丫鬟们说了个大概,仿佛圣上年后就要下旨,责令齐王殿下西行就藩。不过喻贵妃素有圣宠,除夕宴上说不定还能见圣上一面,若闹得僵了,三姐姐怕是也不好做。”无须锦上添花,也少去雪中送炭,喻贵妃的事情不沾为妙,省得得罪了皇后,得不偿失。
“齐王……该就藩的就藩,该侍奉的侍奉。”人人都以为皇上会将齐王留在京里,同太子争上一争,谁知道就这么件事,就让皇上下了决定。
大夫人道一句“皇上圣明”,心里头却恨着喻贵妃嚣张跋扈,明里暗里没少欺负景馨,如今不论她还有无再起之日,少了个养在宫里的皇子,看她还如何斗下去。
老夫人点到即止,转了话题又问:“接近年关,各府都往宫里送礼,我这里也拟了一份,你瞧瞧可有不妥当的地方。”
竹仙捧上来个洒金的册子,景辞翻开来,头一页就是给东厂提督曹纯让的礼单,自然还有给陆焉的。她略扫一眼,笑着说:“曹公公公事繁多,如今不常在宫里待着。倒是陆大人这半个月去慈宁宫请安,倒有五六回遇上他。”
大夫人存疑:“那陆厂公不是……”春和宫的人吗。
景辞道:“大伯母说得不错,陆厂公是天子近臣,比之曹纯让,他资历虽浅,但也胜在年轻。”
老夫人想知道的都有了答案,这才点头吩咐道:“老大媳妇,把礼单再改改,后日再拿来与我瞧瞧。”她再看景辞道,“原想留你在颐寿堂吃饭,不过趁着时候尚早,你还是去瞧瞧青岩吧,这孩子前几日挨了打,难得待在家里养伤。”她拍拍景辞的手笑道,“你们姐弟感情好,你且去劝劝他,万不可再如此鲁莽。你祖父不在府里,你记着先去清风居见过你父亲。”
景辞辞过长辈,去了清风居。父亲的性子半点没改,镇日里不是作画习字便是弹琴下棋,一派风流文士的做派。见了女儿,也依然是三句话:身子可好?读书可用功?可曾犯错?今日到是多一件,景辞临走时,他嘱咐道:“去瞧瞧你弟弟,叫他好自为之,如有再犯,我定会打断他的腿,看他还能如何闯祸!”
她见一向温和的父亲如此疾言厉色,琢磨着景彦定是在汤泉山跟着太子闯了大祸,恐怕父亲下手不轻,那终日上蹿下跳的泼猴大约吃了不少苦。
果不其然,景辞一只脚才跨进他守拙居的门,便听见里头大喊大叫:“小满,小满,爷可把你盼回来了!你再不来,爷就要叫二老爷活活打死!小满,哎哟——你可千万得救我!”
景辞原生着气,踏进门来,瞧见他可怜巴巴趴在床上,又觉得好笑:“什么二老爷,那可是你亲爹,哪有你这样没大没小的人,当心父亲听见了,再打你二十大板。”
“让他打死我得了!祖父心狠,亲爹更狠!小满,唉——你是没瞧见,祖父说打二十板子,长辈们都没话说,偏他,我亲爹!让打四十板子,说是给我长长记性!四十板子呀!你想想,四十板子下去,我不死也得残废。要不是祖母拦着,今儿你可就见不着我了。”说到伤心处,他扯了景辞的帕子便抽抽噎噎哭起来,仿佛有天大的委屈要诉,能哭得六月天里下霜雪,“爷如今……爷如今这屁股也烂了,趴久了还长疮,门出不得,连出恭都得三个人架着起来……你笑什么?我说你笑什么?还笑!这亲爹恨不得打死了我,亲姐姐还乐得看好戏,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景辞着实憋不住,眼瞧着他那狼狈模样,笑得双肩发抖,声音打着颤儿。好半天她缓下来,从大丫鬟元宵手上接过茶盏来,送到他跟前:“三少爷消消气,先喝口茶再接着哭。元宵,给你们爷拿条巾子来,我这帕子小,可不够他哭的。”
景彦赌气,不喝茶,帕子也扔到地上:“爷不稀罕!”
景辞笑呵呵地将茶杯送到他嘴边,讨饶说:“三少爷大人有大量,且原谅这回。你再不喝水,一会儿眼泪都要哭干了。不就是打二十板子吗,男子汉大丈夫,打了便打了,在家养上三个月,又是一条好汉。”
“什么叫才二十大板——哎哟……爷的屁股哟……”景彦听她这话,一激动扯着伤口,又是一阵哭,“有胆子你试试,站着说话不腰疼。”
景辞笑道:“我可没有三少爷那样大的本事,惹得祖父同父亲开堂会审。说吧,你这又是干了什么赶鸡撵狗的大事了,气得父亲要这样教训你。”
景彦看着脚下,支支吾吾地道:“没……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在汤泉山的时候,跟着太子溜溜马,出了趟门。”
“就这些?”景辞斜他一眼,显然不信,“就为这个,父亲便打得你十天半个月下不来床?那我可不依,我这就去问父亲,他怎就如此狠心,为了这点小事,何至于如此?”她作势起身要走,景彦忙不迭拉住她,又扯到了自己伤处,疼得他龇牙咧嘴,“别别别……别去……小满,这天下无不是之父母,父亲打我也是为着小惩大诫,小惩大诫……”
“哦?究竟是怎么个小,又是怎么个大?你不给我说明白了,我还去找父亲问去。”
“我就是……就是陪太子在山下遛弯呢,突然遇上一队商贩,说北边有几个关外人细作,杀了人抢了东西就跑……”他看她一眼,迅速低下头,看着床边红漆小圆凳,闷着声道,“我和殿下便领着随行禁卫,去、去追……谁知道这一追就追出了函谷关,倒真遇上了一队不会说汉话的人马,殿下断定这必然是关外人派来的细作,我、我便跟着杀了上去,那人哪有北边儿人说的厉害,一队十三人全叫我们杀光了,割了头颅挂在马脖子上带回来领赏——”他越说越兴奋,谁知一抬头,景辞已全然变了脸色。
景彦的气焰又降下来:“我本想着函谷关内屯军十万,这小小出了一回关,也不打紧,人不敢来。”
景辞气得拧他耳朵:“关内屯军十万,那是一字排开都守着城门看着你们跑马追贼吗?你也不想想,西平驻军三万,光离汤泉山就五十几里,更不要说函谷关。我瞧你就是个猪脑子!殿下上赶着出去,你不拦着也便罢了,还撺掇着去,我看冲在最前头的就是你!”
“哎,你怎么知道?我跟你说,我可厉害了,那一刀下去……哎哎哎轻点轻点,耳朵断啦!”
景辞真叫他气得头疼:“就知道逞英雄!你这脑子里究竟装的是什么,几时肯舍得拿出来用一用?若有个万一,你死了不打紧,连带整个国公府都要遭殃。再往大了说,这就是动摇国本,诛九族都不为过。看来父亲那二十大板还没打醒你,明早我就同父亲说,青岩嫌板子打得不痛快,还要讨二十板,就在院子里打,叫下人们都来瞧。看你以后还有没有脸面出门。”
“好姐姐,可千万别,我知道错了,我这不是嘴硬吗。你要不解气,再扇我两巴掌,消消气嘛。”这是个没脸没皮的人,眼泪还没干呢,就咧着嘴抓着她的手抽自己耳刮子,“我们回程时遇上锦衣卫佥事徐金元徐大人,徐大人抱着太子的腿哭得可吓人了,说这事要是传出去,随行的人都得掉脑袋。我当时就后悔了,可是徐大人说只要殿下应允,这事就当没发生过,太子未出城,只是在山脚下遛马,忘了时辰。”
景辞道:“一个从三品的佥事能有这么大能耐,把这事捂得严严实实?”
景彦道:“我当即也是不信,但殿下说死马当活马医,徐金元要敢食言,先活剥了他。结果真是一丝风没透出去。不过我傻嘛,爹是惯会套话的,才说了三句话我就露了马脚,让他打成这副模样。”
景辞伸出手来,纤细的指头点一点他眉心:“你呀,就是活该。”
景彦不服:“小爷这也是有贵人相助,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景辞笑道:“贵人是谁我不知道,眼前倒是有个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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