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节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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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厢,白苏小跑着才追上景辞。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着景辞,虽不见异状,却听见她小声说:“白苏,我怕是病得厉害,季太医的方子还得熬着吃。”
马车出了承天门,景辞的耳根子仍绯红,她躲在角落里望住小桌上一只甜白釉茶杯怔怔出神。前一刻脑子里跑马灯似的嘈杂,这一时却没半点思绪,用鼓槌往头上一敲,准能听得见回声。
白苏同忍冬对上一眼,又唤了一声:“郡主,喝口茶吧。”
景辞仍是没回应,此刻她魂在九天上,哪能看到凡人。
过了金吾街,迎面来的是定国公府门前那两只凶煞煞的石狮子,车驾绕上一圈,并不从正门入。小西门已早早站满了丫鬟婆子,仆妇们皆穿着簇新衣裳,发髻整齐,真心假意暂且不论,至少一个个瞧过去,都是喜气洋洋的模样。众人迎她下车换轿,行了礼齐声道:“奴婢恭迎六姑娘回府。”
她眯起眼,笑一笑,又是另一张脸孔,同先前车内那个魂不守舍的景辞全然不同。她记起来了,一旦她踏进国公府的门,便又得做回六姑娘,哪管她愿不愿意。
府中景致不变,一棵树一座山都要随着老太爷做个肃然无趣的姿态。颐寿堂前院养着的一大片菊花到了这个时节,亦是好的好坏的坏,左首边一小片白毛狮子谢了大半,另一株二乔却还开得热热闹闹。
内堂厚厚的挡风帘子抬起来,眼见个身段窈窕的丫鬟上前来回话。她轻声细语的,似读书人家教养出来的小姐:“老夫人,六姑娘回来了。”
老夫人半靠在榻上,石青色褙子,玄狐皮抹额,瞧不出已到花甲之年。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左首边座上容长脸的年轻妇人,那妇人不由得神情一凛,立时端出一个温婉慈爱的笑,回给老夫人。
“景辞大病初愈,好好将养身子是正理。叫她先歇着,不必着急来颐寿堂请安。”
梅双道:“前头袁瑞家的来回话,说六姑娘换了衣服就来给老夫人请安。”
“嗯。”老夫人微微眯着眼,瞧着二夫人说道,“小六儿是个难得的,懂礼数,有孝心,你们也等一等,一并见了,省得小孩子家家一回府就得挨个儿请安,累出病来怎么好。”
坐在右边的大夫人忙说:“老夫人便是不说妾身也要留下,好些日子没见着六姑娘了,我这心里也想念得很,正想找个机会和她好好亲近亲近。老夫人心疼六姑娘,难道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就不心疼她了?弟妹,你说是不是?”
大夫人把话头子顺顺当当扔给对面的二夫人孙氏,只看她接是不接。说到底,孙氏在这深宅大院磋磨了这么些年岁,早不是当年,她顺势扯出个笑脸来道:“这孩子不常在家,我这心里也想念得紧,缀锦轩早早地就收拾妥当了,原留在院子里伺候的人不多,妾身先从自己身边挑出几个伶俐的在缀锦轩听差。”
老夫人道:“哪有女儿刚一回府就抢了母亲的丫鬟来用,传出去平白叫人说嘴。”她转而看立在一旁的梅双吩咐道,“你叫于嬷嬷领着菊芳兰香两个去缀锦轩候着,你把怡景苑的人自领回来。”
孙氏嘴上应着,心里却不平,只看这阖府上下,独她六姑娘一人是富贵人,旁的兄弟姊妹都是陪衬,她一回来,人人都得让路。给长辈们请安如何叫累?府中姑娘们日日都做,单她金贵不成?
她转而又想起昨日大夫人劝她的话,“过去的事便不该再计较,你且为着四少爷同九姑娘的前程,也不该得罪了她。如今有太后,将来还有太子。你好好想想吧。”
但她心里到底还记恨着,回溯往事,如不是早年间花园相遇,景辞鲁莽冲撞,她那个无缘的孩子必不会胎死腹中,可恨二老爷偏心,不过罚她避走别庄,如今她杵在跟前,日日刺她的心……
她攒着一股恨,却还要装出一张慈爱的脸,陪人做戏。
约过了半个时辰,景辞换过家常衣裳,穿一件石榴红短袄,系着藕荷色留仙裙,梳瑶台髻,乌油油的头发上只有一只白玉簪子和一朵红珊瑚珠子攒出来的小牡丹,瞧着一团喜庆,专来讨老人家喜欢。
方进门,老夫人便让梅双扶着站起来,景辞忙迎上前,扶住老夫人道:“孙女不孝,万不敢劳祖母起身。”
老夫人笑着抚她的脸,欢欢喜喜地道:“我日盼夜盼,今日总算见着你了。瞧瞧,这模样越发水灵了。”她倒不提景辞在宫里那一场病。
大夫人也上前来,慈爱道:“我瞧着也是,姑娘陪着太后娘娘哪有不好的道理。瞧这眉,这眼,真是像极了太后娘娘。”大夫人生着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顾盼之间一派风流,着胭脂红的比甲,秋香色百蝶穿花的袄裙,梳着双飞髻,戴一套莹润有光的珍珠头面,眼瞧她未语先笑,定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
景辞低一低头,一副羞赧模样:“大伯娘如此夸奖,景辞可不敢认。”
老夫人也作势来仔细瞧她:“老大媳妇说得不错,可真有几分像,这可是天大的福气。”
这里三人亲亲热热说着话,将二夫人的冷清显出来。只见着她温温和和地笑,待老夫人的亲近话说完了,才开口:“姑娘回来了就好,这一路上累着了吧,先坐下喝口茶,慢慢说。”
“还是你母亲心疼你,来来来,快坐,坐到祖母身边来。”说着,老夫人就要拉着她一同上榻。景辞推说不敢,叫梅双递了个小杌子来,她转过身向二夫人行礼道:“见过母亲,母亲万福。”
二夫人颔首:“好好好,好孩子。”珍珠耳坠子晃了晃,她一身素净,远比大夫人老成。
景辞坐在老夫人脚边,乖乖巧巧的小模样招人疼。她与几位长辈闲聊凑趣,约一炷香的工夫过去,老夫人终是开口问:“你三姐姐如今可好?自她入宫,寻常也不得相见,我与你大伯母心中无不挂念。”
“祖母放心,太医说姐姐虽是前些日子受了惊吓,但吃了几服宁神养眠的药,将养几日便好。前日孙女也去三姐姐宫里瞧过,姐姐虽精神不济,但面色已好了许多,夜里也睡得安稳了,她叮嘱我来回祖母同大伯娘,让祖母和大伯娘无须忧心,三姐姐在宫里有太后同皇后娘娘照看着,万事都好。”景辞琢磨着,春和宫的事情一翻篇,景馨头一件事就是差人回府报信,陆焉用云绫锦把她攀扯进去,估摸着也叫吓得不轻。大夫人念着景馨不假,但老夫人更想知道的定然是春和宫里究竟如何。
大夫人双手合十,口中叨念着:“阿弥陀佛,老天保佑,总算过去了。”
到底是母女连心,她求完菩萨便来握景辞的手,感激地道:“你三姐姐让我们养得娇了,自小没受过委屈,她如今在宫里头……要托赖你多多照应着,大伯母打心眼里感激你。”说着从手腕上褪下一只碧绿透亮的翡翠镯子塞到景辞手里,景辞推了一番便顺势收下。有的人总觉得自己最精,你不收她的礼,她反倒有猜疑。
大夫人五味杂陈,二夫人隔岸观火,唯老夫人冷静依然,绕着圈子往深处问:“我昨日听青崋说,恩亲侯家的小侯爷遭佥都御史弹劾,恩亲侯夫人四处求人,竟还求到咱们家里。你祖父赋闲在家,大伯父常年在西南,你的两位哥哥资历尚浅,着实帮不上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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