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节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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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焉像个木头人似的,他抬头淡淡地瞧了她一眼,随即道:“夜深了,郡主早些休息,微臣告退。”语毕,他提步便走,行到院中,忽而听见身后一声脆响,像是瓷器落地,碎了个痛快。那窗上微光融融,透着个瘦削的影,她连着一阵咳嗽,窗上剪影越压越低,陆焉脚底皂靴稍有回转,堪堪让里头一句“混账王八蛋”拧了回来,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院门,披风在夜幕里撑满了秋风,他步子快得让春山小跑着才能跟上。
秋风萧索,院子里的花接续不上,一一凋零在萧条光景里。自初五晚上两人吵过一回,景辞摔了个青瓷茶盏之后,陆焉便再没踏上过碧溪阁的地砖,原本完完整整一套茶具也因独缺了这一只茶杯而被收在箱底。到初九,景辞的咳症才转好,她慢腾腾喝着苦药,但仍是终日躺在床上养病,人也越发懒了,有时一整日也没见她有几个时辰能醒着。白苏在墙角掩着嘴哭过一回,背下方子也找不到个肯传话的人。景辞说:“那药方我瞧过,平常得很,煎药时忍冬都在跟前盯着,她最细致不过,旁人得不了空隙。多半不是在药里头掺了东西,而是茶水、吃食,又或有可能是熏香、衣料,总之,你们也不必白费心思镇日瞎猜,他若存心要害我,你们千防万防也防不住。”
白苏颤着声再多说几句就要哭:“那您也不能就这么受着啊,您一整日也没个醒来的时候,奴婢的命可都要给吓没了。”
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对于自己的身体,她反倒是一脸无所谓。景辞挑了一缕头发绕着指头玩儿,眼睛看着床顶,睡意渐浓:“他是不想我掺和春和宫的事,就为这个让我病得起不来床,真是狠。”
白苏道:“要不奴婢试试找肖总旗,把消息递进府里,找老夫人拿个主意。”
景辞摇头:“若真能把消息传出宫去,三姐姐必定一早就去找老夫人要定心丸了,何苦让黄进良拦你的路?退一步说,他既不让我出面,便更不会让国公府牵扯进来。行了,我累了,先睡会子,你吩咐小厨房炖上一盅羊肉汤,天冷,我要吃这个。”
一转眼事发已半月,也到了圣驾回宫的日子。齐王虽已大好,但还是被喻婉容安排在春和宫里,装出病痛缠身卧床不起的调调。同样卧床不起、没法去慈宁宫看热闹的人还有景辞,这一日她睡得格外沉,太医院的人被季太后骂了一回废物,上碧溪阁诊了两回脉,一帮子人琢磨药方,争来争去,换了个更苦的方子。太后虽审着案子,亦支使慈宁宫大太监福全早晚各瞧过她一回,自然,这些她通通不知道,她正大梦千秋,任宫里头闹个天翻地覆,她自在梦里热闹。
景辞是次日日上三竿才起,陡然间神清气爽,百病全消,不知道的还以为景辞昨日用过天仙妙丹,能逆转乾坤起死回生。
白苏同忍冬伺候着,她正在小花厅里用午饭,远远听见少年响亮的嗓音。少年跑得气喘,一声大过一声地喊:“小满,小满,小满,你果然醒了,想来是你知道本少爷回京,早早等着呢。你吃的什么?这清汤寡水的,能养好病?”
白苏屈了屈膝道:“三少爷,郡主还病着呢,太医嘱咐要吃得清淡些。”
少年咧开嘴,笑得灿烂,满园的枯枝都让这一个笑点着了,燃起来,轻快而热烈。
他一甩袍子,大大咧咧地坐下说:“白苏姐姐快给我添双筷子,我陪着小满吃。”
白苏将筷子搁在朱红福豆筷枕上,景辞抬了抬眼皮,瞧着桌对面景彦那一脸傻愣愣的笑模样,含一口茶,漱过口才说:“慈宁宫没留你吃饭?你还要到我这儿来讨吃的。再说,我早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小满是你能叫的吗?你怎就不学学峙儿,瞧人家‘六姐姐’、‘六姐姐’的,叫得多亲热。”
“你甭拿我跟那个小毛孩子比,咱们俩谁大谁小还不定呢,兴许就是你鬼精鬼精,我在娘亲肚子里正要出来呢,让你伸脚给绊回去了。得,那接生的老嬷嬷才先见了你。”少年今年未及十五,生得浓眉大眼,英气勃勃,同景辞七分像,两姐弟出生的时辰挨得太近,平日里有外人时还守些规矩,两人独处时是决计听不见他唤一声姐姐的,他开口闭口小满小满,最爱装长辈模样。
景辞看着他擦脸净手,懒得同他纠缠:“你几时回的?去颐寿堂请安没有?”
景彦道:“你放心,这些事情我都省得。我前儿晚上回京,头一件就是去见老太太。昨日本想来瞧你,但都说你病得厉害,不让见。今日我到慈宁宫请安,禀过太后,讨了旨意才敢来。殿下本也要来,路都走了一半,叫皇后娘娘领回坤宁宫训话去了。”
景辞道:“你这回去汤泉山,没闯祸吧?”
“哪能啊?怎么我一出门你就担心这个,没有!没有!爷好着呢。”他的嗓门忽然大了起来,有些虚张声势的味道。
她未听见风声,自然懒得审他,正打算问问慈宁宫太后可好,却听景彦抢着说:“昨儿我也在慈宁宫,小满你病着,我和殿下都怕你吃亏,都赖着不走。”
“光你一个人赖着不走就得了,别扯上太子。”
“噢,是是是,是我死皮赖脸求着不走,要给小满你讨个清白。等我喝完这碗汤再跟你细细说。昨儿慈宁宫里可热闹了,白苏和半夏也在,那场景,真真是大快人心,节庆日子里看的大戏都没这出精彩。”
“景青岩!你可仔细着你这张嘴,什么混话都敢说。”
“青岩”二字,是她那位誉满京师的大才子父亲给景彦拟的字,她原本也有一个,只是那个字与性子差得太远,她便懒得用了。
景彦满不在乎:“咱们俩说说罢了,有什么了不得。再说了,这话就算传到殿下耳朵里也无妨,我与殿下好着呢。”
景辞起身,扶着白苏往内堂去。屋子里生了火炉子,清和香又醒神又暖心,两姐弟脱了靴子,一并窝在暖榻上说话。
景彦道:“昨儿春和宫那位一进门就哭,不过圣上不在,她哭也没用。她口口声声说是有人在宫内四角埋了巫蛊诅咒齐王。还有个春和宫里的小宫女让东厂打得血淋淋的拖上来,说何年何日,依坤宁宫赵总管吩咐在春和宫西殿小花园埋了这么个东西。”
一转眼,景彦又取过白苏手里的小锤子自顾自地敲核桃吃,他指了指半夏说:“你来说,爷口渴,先喝口茶,吃点点心。”
半夏道:“可是其他宫里挖出来的不是没有人证吗?太后便让孙嬷嬷勘验,查出来柔仪殿和咱们宫里那做小人儿的料子是云绫锦。”
闻言,景辞先怔了一怔,片刻回过神来,犹疑道:“云绫锦?不是平纹缎?”
“是呀,说云绫锦各宫都有,叫内务府查了查,结果坤宁宫最多,共有三匹,都完完整整地收在大库里没动过。淑妃娘娘的也还在,徐昭仪的让裁了做寝衣,边角料做了袜子,可徐昭仪愣是一件一件找出来拆开了,拼出一匹整布来。独独只有春和宫的云绫锦,说是给齐王做了衣裳,又说赏了馨嫔娘娘,可半点证据也没有,喻贵妃急红了眼,大喊‘荒唐!荒唐!天底下哪有亲娘去害亲儿子的道理’。”
景彦敲核桃敲得烦了,他猛地一砸,碎屑飞溅到半夏脸上来,他忙道歉:“半夏姐姐千万别生气,好歹把故事先说完,别吊着我家六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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