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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他握住一缕长发,轻轻在掌心梳通,神情专注,目光温柔,仿佛对着稀世珍品,让人不由自主地沉溺在这温柔里。

喻婉容亦无招,再看他,眼睛里只有嗔怪:“偏你做什么都有道理。”

他稍稍俯身,低声道:“臣自当事事以娘娘为先,心里时时刻刻都记挂着娘娘,未有一刻敢忘。”

屋子里原本在一旁伺候的宫女太监早早退了出去,烛火悄悄爆一朵烛花。热,热得人口干舌燥。

次日早起,春山伺候着陆焉把里里外外的衣裳都换过了,今日他挑一件绛紫常服,花罗锦外罩一层墨色云香纱,举手投足偏显出些养尊处优的富贵雍容,与天下第一等的奴才身份相左。

春山弓着背系好了陆焉腰间玉带扣,垂着手站到一旁道:“奴才听白苏姑娘说,郡主昨晚上咳了一夜,天没亮就起来,用过药,这会子又睡下了。”

陆焉理了理袖口,一系云纹金线极尽奢华。临出门他吩咐春山:“请许太医再去瞧瞧,改改方子,你仔细着点。”

“义父,还去碧溪阁回话吗?”

“不必,石阡,圣上新得了两位美人,你让李传福拟个封号呈给圣上。”

一早便在门外候着的春和宫小太监终于得了机会,上前递话,石阡皱着眉回禀:“义父,不知谁透的风,贵妃娘娘那儿也知道了新进美人的事,这会儿正闹着呢。于公公请您过去瞧瞧,好生劝慰娘娘。”

陆焉答:“知道了,这便去。”

从春和宫回来时已到晌午,内务府庶务繁多,西厂奏报压满半张桌。一说权力是最烈性的春药,太监算半个男人,自不例外。研墨提笔便可生杀予夺,任谁也会自觉高过旁人,浑似一堵高墙平地起,捧高了他,任他是什么出身,如何残身漏体,全凭这一支笔,一顶乌纱,都敢站在高处俯瞰众生。

陆焉一时入戏,抬头时已是乌金西坠,云霞漫天的时辰。

陆焉撑着桌案起来,双手背在身后,缓缓踱进院子里,见蟹爪菊开得极好,便停在香蕊深处,或是怅惘夕阳或是遥看新月,自都是凡人猜不出的心思。

“各宫都好?”

春山一贯机灵,斟酌着道:“各宫都好,但郡主的病今日不见好,反倒越发咳得厉害,太医说这是风寒入肺,少说也得再调养个三五日,或能消咳。”

“有人来传话没有?”

“慈宁宫当差的小德子扒着墙头递了张条子,传的是锦衣卫的话,多半是荣二爷有事相求。”

碧溪阁中,景辞窝在暖榻上,饮过一杯热茶,身上让锦被盖得严严实实,生生捂出一身热汗。忍冬搬来个小圆凳坐在景辞脚边,正在拆字条。她瞄一眼榻上人面色,才敢开口:“礼部侍郎赵大人下了诏狱,全家获罪,荣二爷说……不忍见赵四姑娘冰清玉洁却沦落风尘,故来问郡主,可否请厂公大人通融通融……”

景辞眯了眯眼,不怒反笑,她放下手中暖烫烫的莲花纹青瓷茶盏道:“我还没进荣家门呢,他就叫我给他张罗妾室了?可见是一着急便忘了往日在我手里吃的亏,光想着英雄救美了。这个赵四姑娘……我倒依稀知道些,仿佛是在皇后娘娘千秋宴上见过,只记得她白得很,听说打小儿身子骨弱,常年病着。”

白苏换了茶水道:“奴婢也记得,按说那位赵四姑娘一直称病在家鲜少露面,荣二爷又如何得知,如何……得见?”她这拉长了音才发出的“得见”二字,显是藏了坏心。这自然引来半夏义愤地道:“可见她是个装腔作势的狐媚子,针线、女红、书画、琴技什么都不学,尽会勾男人。郡主,这人您可千万不能救,真让荣二爷带回府里,往后还不知要惹出多少麻烦事。”

“得啦,都以为我有通天的本领,锦衣卫同东厂协办的案子,背后还有宫里的大红人推一把,我能做什么?”她捏起杯盖来,用杯盖拨了拨碗里碧绿澄澈的茶水,轻笑道,“忍冬,你去传句话,让荣二爷进一千两银子来,交八百两给春山,请他去牢里看看,这位赵四姑娘缺了什么短了什么都给补上。若是想换个宽敞的地方住,也腾给她。另二百两你们四个领了,存着当嫁妆。”

忍冬毕竟谨慎些:“这……若是那赵四姑娘往后同荣二爷说起来,怕是不好……”

景辞道:“他存了心要当英雄,我若不乘机讹上一笔,反倒显得我不尽心,再说,这官场上的龌龊岂能样样都摆在明面上,这一点荣二爷比我清楚。你们也别觉得不好意思,讹他便讹他了,就是欺负他傻,他活该。”

说罢,景辞又恻恻然地感叹道:“连西厂指明要办的人,也有人敢伸手来沾,可见世间情爱害人不浅,多少痴男怨女,多少十文钱一本的话本子都从这儿来。”

主仆几人说笑了一会儿,桂心挑了帘子进来道:“郡主,陆大人来了。”

巧得很,桂心的话刚落,她便咳起来,咳得胸腔都在震,半夏同忍冬一个拍背一个端茶,折腾个老半天,她才喘上一口气。景辞憋红了脸,抚着胸口说:“老天爷可真是耳聪目明,半点坏事也不让人做。”

“郡主就算要做大事,也等先养好了身子再说。”白如玉,声如磬,来的人正是陆焉,“季太医,诊脉吧。”

话音刚落,自他身后绕出一位鹤发鸡皮老大夫——太医院掌院季敏,老人家上了年纪鲜少出诊,若出诊必是圣躬凤体违和,他今日来为她诊脉,也不知她与陆焉,谁的面子够大。

季敏说需换一副方子再吃上个三五日试试。此人滑不溜手,从来不把话说满。

半夏遇见陆焉,活像老鼠见了猫,忙不迭跟着白苏出去抓药,忍冬也退到院子里去,反倒是春山守得近些,倒让人怀疑起这究竟是谁的院子。偏有人反客为主,扬起白狐皮领子披风裹紧了她,问道:“郡主今日可是遇上什么为难事,不妨说给臣听,微臣必当尽心竭力为郡主分忧。”

“陆大人,你身上可真香,都是春和宫那股味。”他弯着腰,胸口一只腾云仙鹤就在近前,她十指纤纤,钩住他襟口蝴蝶扣,曼声道,“纽扣儿,凑就的姻缘好。你搭上我,我搭上你,两下搂得坚牢,生成一对相依靠。系定同心结,绾下刎颈交。一会儿分开也,一会儿又拢了。”

景辞向前拉,两人靠得太近,她望见他眼似寒潭眉如峰,他挺拔鼻梁将将要撞上她的脸,就这一刻,她又猛地推开了他:“你熏着我了。”

陆焉道:“郡主镇日里都读的什么书,念的什么词,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景辞道:“我读什么书,用不着你来管。总好过你在春和宫,干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事。”

陆焉沉默不语,只抿着唇,面上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谁晓得他心里掀起了多大的风浪,他入宫来学的头一件事就是打落牙齿和血吞。

话说得急了,一股气蹿上喉头,景辞猛地咳嗽起来,到最后她咳得撕心裂肺,半个身子趴在小几上,陆焉在一旁冷冷看着,不多言亦不上前,忍冬几次要进来都被春山拦在门口,两人大眼瞪小眼,隔空交锋。

等了大约半炷香的工夫,景辞才顺了气,用手撑着额头——她咳得脑仁疼。

“陆大人自去吧,横竖我不会为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向大人开口的。宫里满是西厂耳目,哪有什么能瞒得过厂公大人您呢?至于我的病……呵,这吃的什么药,进的什么汤,乃至熏的什么香,想来陆大人比我的丫鬟都清楚,何必折腾季太医多跑一趟。”景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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