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节 第三章
-
陆焉只背着手往前走,并不答话。春山落后半步,回道:“咱们宫里这位可是太后嫡亲的外孙女儿,国公府的姑娘,不说人上三代是开国功臣,就是现在,景大人可还镇守在西南。她呀,甭说动手,就是打死了个把宫奴,也不过是一句话就能轻轻揭过。年前侯府家奴的事你忘了?那奴才生生叫半夏姑娘拿鞭子抽死,那可是……半句好话都没有。”
曹得意执意要充胖子:“东厂办案,谁敢阻拦?”
春山嬉笑道:“东厂?东厂就不是奴才了?曹公公见着贵人主子便不必行礼?大人且看开些吧。”
曹得意道:“我可不是委屈我自个儿,只看这几日那活祖宗还不知要闹出什么花样,届时陆大人若是心烦,小人也可代劳,横竖这委屈受一次是受,多来几次也无妨。”
陆焉仍不接话,行至岔口,他扔下一句“就此别过”旋即转身。曹得意留在原地气闷气虚,等到看不见人影了,他才敢啐出那一口唾沫:“呸!什么玩意儿!”
春山跟着陆焉,一路窃笑:“瞧,马屁拍在马腿上。曹纯让还活蹦乱跳呢,他干儿子就要另攀高枝,啧啧,自以为天底下就他一个精明人儿呢。”
第二日出奇地静,前去汤泉山的信使回报,太后已知晓此事,她原要提早回宫,但皇上执意挽留。各宫主位参不出圣意,依旧念经的念经,听戏的听戏,喻贵妃抱着儿子恨得牙痒痒,柔仪殿淑妃的血燕照例每日一盅。礼部侍郎赵贤智一家进了诏狱,赵家的人叫人打断了手脚,毒瞎了眼,却打不断一身铁骨,一门三代半句话不肯吐。案子上到西厂案台,陆焉用杯盖拨开浮上来的碧螺春,缓缓地道:“等不来三法司会审,没有证据,就让他们现造,阉党也好,谋逆也罢,要的是诛他赵贤智三族的罪名。毛仕龙那起子锦衣卫最擅长这个,以后赵家的案子不必再来报我,事情办砸了,锦衣卫自己担着。”
“是,小的领命。”石阡去外间传话,春山上前来回话,“义父,柔仪殿徐昭仪搭台子唱《大破天门阵》……小的方回了淑妃娘娘,可淑妃娘娘说那是她自己个儿愿意,娘娘也管不了。贵妃娘娘气得脑仁子疼,叫赶紧把人弄下来。”
过了一上午,茶才喝第一口。江南上供的新茶,各宫主子那儿还没送到,已先进到他手里,这殊荣这富贵,天底下独一份。“把徐昭仪近身伺候的人领走,太监宫女伺候不好娘娘,让娘娘闷着了,通通送去浣衣局当差。”陆焉道。
“是,小的这就去办。”
“回来。”
春山正要走,闻声又转过头来听训。
陆焉放下茶盏,慢悠悠地问道:“碧溪阁怎么样了?”
“小的正要禀义父,郡主……早饭午饭都没进,说是嫌咱们送去的吃食不合胃口。”春山琢磨着这原本是小事,贵人身子经不住饿,到了晚上,自然是要用饭的。
“嗯——”陆焉复又端起茶盏,低眉瞧着碧绿叶片,似是深思。
不多久石阡又回来:“义父,毛仕龙求见。”
毛仕龙七尺来高,两扇门宽,满脸的络腮胡,飞鱼服也胀得紧紧的,如一头东北棕熊似的闯进来,光都被他遮得一干二净。见着陆焉,他反而挤出一脸谄媚,陆大人前陆大人后,殷勤切切。陆焉本不愿与他多周旋,但他从袖中掏出一段锦帛来,摊开血淋淋一片,是赵贤智血书陈情,列出西厂阉狗笔笔罪状,触目惊心。
毛仕龙道:“原以为他认罪伏法,自书罪状,谁知道……”抬眼看陆焉。
他依旧神情冷冷,一言不发。
不料他忽而轻笑:“毛大人有心,本督在此谢过。”
毛仕龙以此表忠心,他岂有不收的道理,只不过这赵贤智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多留一天,就后患无穷。
用晚饭时,陆焉突然问:“郡主用饭了吗?”
春山答:“还没,听半夏姑娘说,郡主要绝食。”
陆焉愣了愣神,放下手中象牙筷,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闹绝食会嚷嚷得阖宫都知道的,也就见着这一位。”他接了春山递过来的锦帕擦了嘴角,起身道,“你随我去碧溪阁。”
到了院门前,半夏早早就来迎,这一次她嘴甜得很,夸得春山都脸红。屋外无人通报,陆焉径直进了内室。屋内灯明香暖,庭中莲花纹三足鼎里不知燃的什么香,一股子暖融融的春意,甜到骨子里,叫人的一颗心都酥酥软软的。
他行礼,她先抬手,免了这虚礼。她依旧是散着头发,斜斜靠在窗台,罩衫松垮垮披在肩头,暖榻上放着一张梨木案几,案几上摆着一盏茶、一本旧书。她半眯着眼看他,一副懒洋洋没骨头的模样:“陆大人,可真不巧,回回都让你瞧见我衣衫不整的样子,怕是要吓着陆大人了。”
陆焉道:“是微臣不会挑日子。”
景辞似乎很是同意,一只手捏着书脊,就着澄透的烛光看书,懒得多话。
屋内静了一静,陆焉垂目,望着她裙边洒金流云纹,一两银子一尺的雪缎让她拿来做袜子,裹着一只手掌大小、玲珑纤细的小脚。
她的脚踝上套一根红线牵的银铃,原是宫里的老嬷嬷为纠正姑娘家的行路相想出的法子,这银铃套在她脚上,却蓦地勾人。
她是急性子,忍不了屋子里的沉闷,打破沉默开口问:“陆大人深夜前来,有何贵干?”
陆焉挪开眼,目光又落在她端茶的右手上:“听闻郡主胃口不佳,臣特来问问,宫里供给可有短缺?若有短缺,臣即刻去办。”
景辞瞧他一眼,撇撇嘴说:“龙井虾仁,龙井用的是前年旧茶,内务府藏了几年?一等二等还是三等?鲜虾运过来路途耽搁了几日?早就不新鲜。百草羊肉羹腥气太重,碧玉白菜半点味道也没有。还有红玉粳,糯得黏牙,如何下咽?”
陆焉伸手为景辞添了茶,低笑道:“郡主恕罪,是内务府无能,今后微臣定要整顿。只是春和宫进的食材同碧溪阁无二,绝没有一二等之分。”
景辞却不领情,直言道:“同江南小吏的女儿一般用度,这话叫我家老夫人听了,可得哭上一场。”
春山在门口听出一身虚汗,四下瞧了瞧,只想退到院门外去。
“臣笨嘴拙舌说错了话,郡主恕罪。”
“岂敢岂敢,阶下之囚,哪敢谈恕罪。”
春山压低了身子捧进来一碗熬得糯糯的荷叶粥,又端进来三只小碟,红绿白不同色的菜式,精致可爱。景辞虽未依言扎扎实实饿过这一天,但也只进了些点心,大晚上的见了这些小东西,肚里的馋虫一个个的都不老实,她两眼发直,却又要故作正经地别开眼去,装出个端端正正的读书样。
陆焉看着,眼底浮起几分笑意,挽起袖子净了手,把一顿加餐一一摆在她身前小几上。他拿起竹筷说:“微臣伺候郡主用饭。”景辞似是犹豫,她偏着头,皱眉想了想,放下书扶着引枕要下床。软底绣鞋就在横栏处,陆焉比白苏手快,他蹲下身来,一手提起紫金缎面绣鞋,一只手扶住她细细脚踝,套进鞋里,娴熟妥帖。
- 最新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
- 发表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