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节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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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赏月,陆大人好兴致呀。”
陆焉闻声抬头,就见碧玉妆台绿树小亭里,藏着皎洁如玉一美人。那人一颦一笑似天上月,一眉一眼如叶上雪,让人不由得呼吸一窒。他抬头对上她笑意盈盈的眼,连行礼也不记得,提灯的小太监在身侧,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陆焉沉声道:“郡主万安。”
“叫陆大人久等,是我的不是。大人奉旨办事,我是晓得的,这园子该怎么搜,全凭大人做主。桂心,把人都叫出来。”景辞由白苏扶着,一步步走下小山亭,大约因半夜突访,她只穿着家常衣裳,比甲是爽脆刮辣的碧玉,襦裙是雨过天青的浅青,乌黑柔顺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衬着一张若白玉无瑕的面庞和躲不开的清亮双眸,未语人先笑。
今时今夜似与往常不同,他却也参悟不出不同在何处。
待他一个眼神,春山便领着一队人匆匆进了院中四处翻找。
春山扯着嗓子喊道:“都给我仔细点,若碰坏了东西,掂量掂量你们这条命够不够赔!”
景辞转过眼看春山道:“公公说得对,确实需掂量掂量自己,毕竟,命只有一条。”
春山偷偷睨了眼陆焉,低着头不敢多言:“郡主说得是。”
“呀,我的花。”她似恍然大悟,转过身走回亭子里。那昙花在灯下仍是羞答答的模样,不肯搭理凡尘俗人。
陆焉亦提步而上,周边花草盎然,分毫不见初秋萧索。可见她是个极爱热闹的人,又不肯守这四季变换旧规矩。他抬头望,见匾额上写“小山亭”,便不自觉低吟出声。未料景辞答道:“‘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这不过是女儿家画眉梳妆的小心思罢了。”
“贵在意境。”
“你知我为何不让曹得意进院子?”
陆焉道:“微臣愚钝。”
她笑:“因他长得丑,我不喜欢。”
白苏怀抱着玄领披风上前道:“郡主,更深露重,当心着凉。”她刚要扯开披风,便被陆焉接过,他抖开来披在景辞肩上,仔仔细细系上衣带,又拨出她长发。柔顺发丝滑过他细长的手指,凄凉的夜里也突然有了温度。发丝似玉,触手生温,又似这温柔月光,如轻纱一样笼在心头。
景辞道:“怎好劳烦陆大人。”
陆焉道:“无妨,微臣是伺候惯了的。”
“我这儿也没什么可赠予大人的,唯桌上一壶酒。”她笑道。景辞说赠而非赐,这与传闻中的“叼毒”大不相同,“好在酒是自酿的桑落酒,我敬大人一杯。”
“奴婢不敢。”到底是皇亲国戚,敬你一声“大人”是给你脸面,你却怎敢将自己当人?奴就是奴,见她倒酒,他便又要为其代劳,不想却被她拦住。她将景泰蓝小酒杯亲自递到他手中,轻声细语道:“不醉郎中桑落酒,教人无奈别离情。陆大人,请——”
“微臣僭越。”
饮过这一杯,仿佛将今晚夜色都灌进肚里,缱绻入柔肠。
亭台下,春山一路小跑而来:“义父,搜着了,后院里!”
景辞却喝住了他:“别说话。”
她弯了腰,灯在近前,花也在近前,一缕发丝落在砰然开裂的花苞上,让人没来由地着急——一双眼不够用,不知是看花还是看美人。
不过瞬息之间,那昙花初开,她笑意欣然,如春色瞬息开遍。景辞转过脸,盈盈双目竟看的是他。这一瞥是情是缘,是劫是灭,要将他湮没在这一池波光潋滟的温柔里。
只听她低语呢喃道:“莫叹人生能几何,今生结得来生缘。的的确确,执手千年只等这一回。”人世间的相遇都似昙花一朵,破云遮月。
她语音落地,花茎已断,雪白花簇捏在指尖,把玩不过片刻,便递到陆焉眼前:“宝剑赠英雄,鲜花配美人。陆大人且收下吧,只当是今日谢礼。”
“臣不敢。”耳边微凉,继而一阵幽香,她将花别在他头顶乌纱帽上,轻叹道,“可惜美人心如蛇蝎。”
他面上有薄怒,心中亦不平,但也不过一瞬。他原是个看不出喜怒的人。
她负手站在亭中,居高临下,俯瞰着捧着污物的春山道:“为着这么个小东西便来搜我的屋子?也不知是你们谁出的主意。向前数一千八百年,早有陈阿娇因此贬谪,此后历朝历代,为此而死的人不胜其数,你主子还指望着能独善其身?真是……无趣得很。”
陆焉上前一步道:“此事事关重大,怕是要请郡主在碧溪阁静养一段时日。”
景辞拢了拢披风,侧过脸来,细细地瞧着陆焉神色:“静养便静养,横竖太后不在宫里,我也懒得去见喻贵妃,她那宫里不知用的什么香,俗得很。不过说到静养,我可要提醒陆大人一句,我这个人,是极难伺候的。”
她眯着眼,活像只得了志的小狐狸。
待她回了屋,大门紧闭,陆焉仍站在原地,头上昙花幽香仍在,却花瓣落尽。
春山颤颤巍巍来问:“义父,回春和宫吗?”
陆焉抿着嘴角,一甩披风道:“走。”
碧溪阁西厢房,半夏今日不值夜,闲来也对月吟诗,琢磨陆大人风流俊俏怎就净身为奴?啧啧,真是可惜了。到头来她盖上大被,一睡千秋。
碧溪阁的夜尽了,春和宫的仍未消。曹得意在景辞那儿丢掉的脸面,在坤宁宫通通找回来,他领着一队人浩浩荡荡搜宫时,皇后还在小佛堂里念经,直到他们从西北角挖出罪证来,也未见这位活菩萨多问一句。
“她有太子,自然乐得念经参佛不问俗事,本宫却不能。”喻贵妃看着曹得意捧着个银盘里装着的半臂长人偶,人偶背书“癸酉年十一月初八”,正是她的心肝肉——齐王的生辰。她虽审查到了半夜,但如今亲眼见着了,才真真叫人肝胆俱裂,“贱人!自己的儿子不中用,便要来害我的燧儿!”
陆焉道:“坤宁宫、柔仪殿、春和宫、碧溪阁,东南西北各角都挖出一只,可见那宫女说的是实话。”
眼刀子横向曹得意,喻贵妃道:“人呢?叫你们东厂这群废物审死了?”曹得意忙磕头:“奴婢不敢,奴婢这就将人提出来。”
陆焉却道:“人养在娘娘宫里恐遭人非议,圣上回宫之前,不如就扣在东厂。”
喻贵妃颔首:“你说得不错。曹得意,且养着那小贱人,她若是想不开咬舌自尽,本宫不怪她,只先扒了你的皮。”
陆焉为难:“娘娘,柔仪殿、坤宁宫都好说话,只碧溪阁,恐怕不妥。”
“你且看管着,别叫那个魔星再闹出事来。万事都等圣驾回宫再作定夺。”恰好舒嬷嬷挑了帘子从内堂出来,她便没心思再管旁人,“我儿如何?”
舒嬷嬷回道:“娘娘放心,吉人自有天相,殿下高热已退,顾太医说再吃几服药,养养身子,不日便能大好。”
她双手合十,要拜谢天地神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老天有眼,保佑我儿平安康健。”只一眨眼,她又变了脸色,“任你是谁,敢害我燧儿,本宫便要你的命!”
夜至三更,陆焉才同曹得意一同退出春和宫。曹得意仍是愤愤不平模样,嘴里咕哝道:“主子霸道,宫女也蛮横,这京城里郡主国公咱家见得还少?哪一个有那一位嚣张跋扈?仗着太后娘娘宠爱,就连贵妃娘娘都敢不放在眼里,她那哪里是打小人的脸,那打的是娘娘的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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