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那栋房子的看门人是乌迪夫妇一家，他们为中国医疗队看门已经有九年了。他们的家就安在院子东边一角的小屋。乌迪那时大概有四十五岁，他的女人34岁。他们夫妇却不可思议的生育了8个孩子，其中最大的女儿18岁，已经嫁到了尼日利亚的边境小镇去了，最小的孩子还在襁褓中。乌迪还有一个老母亲跟他一起生活，住在隔壁人家闲置的院子里。乌迪在那里给老母亲搭就了一个窝棚，每天三餐煮好了饭叫孩子们送过去。

乌迪一家十口人就靠给医疗队看门这份微薄的薪水和我们时常的接济来生活。乌迪的家很简陋，屋里都是些医疗队废弃的瓶瓶罐罐，甚至杀虫剂的罐子都堆在里面。以前的每一届医疗队员撤走的时候，都会送他些诸如旅行箱啊、手电筒啊、球鞋衣服之类不用的旧东西，他都拿去变卖换钱了。乌迪的厨房就安在我们院子露天的一角，孩子们吃饭的时候就在地上摆个托盘，大家围在那里用手抓着吃。晚上睡觉的时候一家人就在院子的沙地上铺上席子，一个个蒙头盖脸的呼呼大睡。

乌迪平日里对我们总是一脸的恭顺和卑谦，在这个家庭里却是绝对的权威。在我们的眼里，他却是一个不称职的看门人，也不是一个好丈夫和好父亲。乌迪很懒，一天到晚总是走东家串西家的去闲聊，家里的活儿他从来不沾手。每天闲的无聊的时候，我从里屋的窗口朝院子望去的时候，总是看到乌迪的女人背着孩子不停的操劳着家务活儿，小孩子们总是在院子里扰攘吵闹。大儿子劳阿里已经十六岁，早就辍学了。按照我们中国人的观念来看，这是一个没有前途和没有盼头的家庭，充其量也就是为这个国家培育出多几个看门人和能生育的妇女。我看到乌迪的女人总是一脸的疲惫，心里感到很是同情，搞不清这个和自己同龄的女人，究竟是怎样超越生理的极限，在短短的三十多年的人生岁月当中生养了那么多的孩子。我们这些大男人闲来无事的时候，很八卦地掐着手指算来算去，觉得很难想象，恨不得把乌迪的女人叫来亲自问诊一番。就在我们的两年任期内，刚来时候看见她处于哺乳期奶着一个孩子，怀里的孩子刚断奶，她又怀孕了，在我们这一批队员撤离的前两个月，生下了一个小男孩。她的肚子真的没有一刻消停过。

其实，津德尔的治安很好，门卫这个职业形同虚设，根本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乌迪夫妇整天不在家，放一大群孩子在院子里整天吵闹，你哭我叫的，打架的时候还需要我们去劝架拉开，与其说他是给我们看门，不如说是我们给他看孩子。有时候，一些乞讨的、卖东西的人长驱直入，进入到我们客厅叫卖乞讨，令我们不胜其扰，严重影响了我们的休息。我们曾经考虑过把他解雇，换一名忠于职守的人来接替他，可是看到他们那一群无辜的孩子，终究于心不忍。正是因为他们一家和医疗队居住在一起，平时生病时都得到医疗队的及时救治，乌迪那些孩子才能健康长大，没有一个孩子因病夭折。这在当地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我们每天吃剩的饭菜也拿给孩子们吃。刚开始，我总觉得自己吃剩的食物送给别人吃不太好。可是等到我们看到乌迪一家整天吃黍子糠面糊，没有一点油水的时候，你就会觉得自己拿剩饭送给他们没有什么难为情的了。每次把剩饭倒给他们，一转身就会听到身后一阵孩子们争抢饭菜的哭闹和乌迪斥责孩子的声音。

尼日尔的每个家庭都有七八个孩子，由于疟疾、黄热病、流脑、腹泻等等疾病的肆虐，几乎每个家庭都会夭折几个孩子。在当地，只要你看到一个育龄的妇女，她们怀里肯定都抱着一个婴儿。乌迪的女人就是其中之一，在她短短三十多年的人生当中，怀孕的时间远比不怀孕的时间长。每个大一点的尼日尔孩子，特别是是女孩，她们的背上都整天背着个弟弟或者妹妹。乌迪的大女儿阿依娜就是这样，当她帮助母亲把弟弟妹妹带大，等她自己长大了，就嫁人接着为自己生儿育女了，继续接着养育孩子的工作了。我们到津德尔两个月之后，乌迪的大女儿才出嫁的。她嫁到尼日利亚边境的一个小镇，从此似乎杳无音讯。不见她回过一次娘家，也没有听谁说起过她，问那些在她背上长大的弟妹，一个个都摇摇头：“阿依娜？不知道。”

尼日尔家庭和中国的家庭一样，有多子多福的观念，却没有养儿防老的传统。一个女人一辈子似乎都在为生儿育女而活着，却不能指望儿女来养老送终。乌迪的老母亲，一辈子生养了9个孩子，除去死去的4个，还有5个孩子各自成家了，各自为生存奔波，都很少见来探视老母亲的。其实也并非尼日尔人没有孝敬老人、赡养老人的传统，而是他们的精力都不得不放在了抚养众多的下一代上面，实在难以顾及年长的父母了。乌迪母亲整天在隔壁院子的苦楝树底下呆坐着，有时候也来乌迪家找点吃的，对于乌迪家的那些孩子，不管他们哭也好闹也好，她都视而不见，很少去抱他们或者去跟他们说说话。后来我发现，当地几乎所有的年老的女人都这样，都是一个人搬到另一个地方独居，她们并没有觉得儿孙绕膝是多么快乐的事情。也许，她们觉得一辈子都受够了抚养孩子的艰辛，到了老年，她们的任务完成了，是该休息的时候了。   

乌迪一家三代的女人，就是尼日尔大多数女人一生的真实写照。她们一辈子都在扮演着繁衍后代、抚育孩子的角色，到头来却老境堪忧，无怨无悔却也得不到任何的回报。